瓶子底儿说周小妹命运多舛,乃是一等一的苦命人。一个女孩子,本就对自己的容貌很在意,少个双眼皮多颗痦子都得大费周章跑去开刀。韩国棒子们都不惜倾家荡产去做变脸手术,可想而知周小妹生前遭受了多少白眼多少歧视。十八岁呀,正是青春好年华,我也能想象到,她都不敢在阳光下出门面对同龄人,家中甚至不敢有镜子。这种煎熬着内心的惩罚实在是过分,更何况连个期限都没用,生与死都摆脱不了的命运。
周小妹哭得很伤心,我这时候应该送一个肩膀给她做依靠,但我实在找不出什么语言来安慰她。我想每次到奈何桥头,她都会在三生石旁驻足吧,她也一定无数次祈祷,希望这块顽石开开恩,只言片语便可以告慰自己委屈了几辈子的心。
这时老王头儿从望乡台上下来了,满脸老泪纵横,但脸上却笑呵呵的。他跑到三生石近前,刚开口又发现气氛不对,小声地问我:“这是咋地啦?”
周小妹背过身去擦掉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没话找话地问老王头儿:“什么事高兴成这样?你走以后你老伴儿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老王头儿失笑道:“胡说八道!”
我:“那你看见什么了?”
老王头儿说:“我肉身正出殡火化呢,以前养过的孩子们呐,都回来了!而且过得还都挺好。政府知道了我的事,安排人把剩下的孩子户口都上了,被拐卖的也建档案帮他们找亲生父母。这下就不用我老伴儿一个人管他们了,你们说这是不是好事儿?”
对于老头儿来说,这确实了了这辈子的心事,难怪乐成这样。我拍了拍大石头,说:“这是三生石,你要不要看看你前后三辈子都什么德行?”
老王头儿想了一会儿,说:“算了,以前做些伤天害理的事,这几辈子都用来还债,我是活该!所幸这辈子已经还清喽,就不用再生烦恼了。”
话一口我就觉得自己有些孟浪了。周小妹对这些事儿可能有些敏感,听了老头儿的话如遭棒击,扑梭梭又掉下泪来。我连忙把老头儿拉走:“走吧走吧,咱抓紧时间投个好胎。”
老王头儿还没反应过来,回身挥手喊:“那女娃子送了我一路,还没道声谢呢!”
我把桌上的那碗孟婆汤递给他,催着他咕咚咚地喝着汤,老头儿嘴上还说:“跟女娃子道个别哩……咚咚……怎么也得说声再见……咚咚……”
我说:“哪有什么再见,你过桥去咱就永别了。汤啥味儿啊?”
老王头儿砸么砸么嘴:“开头儿真苦,后来老香了。”
不一会儿汤力发作,老王头儿也安静的像块木头。我把他领到石桥前,摸出判官条来,递给桥头二鬼差。老王头儿也不用我管,自己溜溜达达就过去了。
两鬼差见了我只是打个招呼,道:“新来的?”我还想找话拉拉关系呢,这俩丑八怪就不理我了,一个手里端着碗,一个手握着个破葫芦,一口一口地喝着,不知道是酒还是什么,俩家伙惬意得很。
我百无聊赖背着手溜达,周小妹那边估计还得哭一阵子,孟婆子也没影儿了。想找人(鬼)扯会淡都没有,这时发现石桥边上有个女子,一动不动负手而立,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来时方向的大路其实这么大一个人(鬼)我早就看见了,这半天雕像一样动也不动,我还以为是地府一个摆设呢。走进来才发现是活生生的一个——鬼魂。
靠的近了我还发现,她是一个标准的美人儿,见这女子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身形苗条,一张再标准不过的古典瓜子脸。柳眉凤目,皮肤如雪,一头乌云般的秀发斜肩流瀑而下。一身素装,衣服分不出是哪朝哪代的,但装扮很像侠女一类,就独缺腰中一口宝剑了。
我前后左右仔细看了个遍,确认她没有鬼脸一类的可以吓到我的零件。放下心来打招呼:“小姐你好,一个人哪?”
侠女没理我。
我伸手在她眼前晃晃:“仙子?剑客?女侠?”
还是不理我。
靠,真把自己当街头塑像了?行为艺术哪?怎么看都是一个活……啊就鬼魂,没理由一动不动啊?
我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来(看官问:阴间何来树?答:你管他呢,就当有),凑到美人儿面前:“小姐,你东西掉了。“依旧不理我。我就纳闷了,这把戏我玩也不是一次两次,上大街拣块板砖追着美女问:“同学你东西掉了。”人家甭管有没有好脸色,起码有所反应吧。不同的就是有的反应小一些骂我“无聊”或“色狼”,反应大些的接过板砖来直接敲回我脑袋上。
被点穴了?我擎着树枝去捅,看电影电视里解穴都挺容易的,我多捅几下没准儿也能解开。
树枝还未及身,就见那美人一反手抓过我的腕子,力道奇大。我哎哟一声扔了树枝,美人随手一带,我凌空被拽飞,优美地空翻了一圈半,脸冲下拍在地面上。
疼!真他吗疼!原来死了不光知道饿,也知冷知热啊。我像个蛤蟆一样趴在地上,摔得七昏八素,眼冒金星。
这一片儿的街道办事处也不在这里立个牌儿:请勿动手后果自负!这大侠女可是不好惹的主儿。
侠女又恢复了原先的姿势。我半天才爬起来,检查了一下没摔掉什么部件。揉着脸怒视她:“你……”
侠女低喝一声:“滚!”
我怒火中烧,一蹂身——跳出三米开外,指着她骂道:“哪里来的泼妇!告诉你我是高级阴差,赶快向我赔礼道歉,以身还账,要不然……要不然……”想了半天我也没想出来“要不然”怎么样,于是说:“……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侠女懒都懒得再看我一眼,第N次对我不理不睬。我还要发作,就听旁边一阵“嘻嘻”“哈哈”大笑,那俩破破烂烂的鬼差都乐得满地打滚儿,也不喝酒了,看笑话般地看着我。
我气不打一处来,又指着他俩开骂:“笑!笑!几百年没找到乐儿了吧?”
其中一个鬼差揉着肚子笑道:“是,是有几百年没碰上这么傻缺的了。”然后俩鬼又肆意大笑,接着满地打滚儿。
我还想骂,想起来“跟白痴对骂只能显得自己更白痴”,于是住口自己生闷气去。那俩货乐够了,端起酒碗葫芦碰了一下,仰脖一口而尽,相视而笑:“痛快!”合着拿我当下酒菜来的?
他俩也不见外,一个鬼差冲我招招手:“兄弟,过来坐。”
我悻悻过去,在他俩中间停下。一个鬼差搂上我的肩,一张嘴满口怪味:“兄弟新来的,不知道其中原因也可以理解。”
另一个:“就是就是,那小娘皮惹不得。”
我郁闷道:“那你俩也不提醒着我点儿,专等看我丢人现眼呢?”
俩鬼又一阵大笑,末了问我:“你可知她站在那里多久了?”
我说:“这我哪知道去?我下来还不到一天时间。“一鬼差道:“我俩是明朝天启年间,调过来的守这奈何桥的,我俩上任的时候,她就已经站在这里了。”
我大惊:“啊?那岂不是有好百年的时间了?”
另一鬼差道:“就说的是啊,我俩之前的守桥鬼说,他们那会儿她也搁那站着,没一千年也有八百年了。”
我惊叹道:“这姐们儿真牛B,我上学那会儿罚站一节课就受不了。哎?十八层地狱里还有罚站这一说?”
鬼差道:“这女子无甚大错,早已有判官条子可以转世投胎去的。只是她自己不肯罢了,说要在那里等人,一等就好几百年光景。”
我不解:“等人?”突然想到:“怎么可能,等了好几百年还没等来?她要等的人是王八精?”
说话声大了点儿,侠女转过头来对我怒目而视,我忙低下头。
一鬼差道:“不是。听前任守桥鬼说,是在等她未婚夫。”
我:“等老公等到站成雕像了………望夫石啊?”
俩鬼一琢磨:“嗯,很形象。你要是刚才不闹一下子,我们真以为她早石化了呢。”
我纳闷道:“那她老公再怎么长寿,等个四五十年也该来了,哪有几百年还不挂的?是不是人多她没看见?”几百年眼睛都不眨一下,看漏了的可能性很大。
一号鬼差道:“这就不知道喽,也许是过去了。不过那男人这几百年总还是要在桥上走几个轮回的,在三生石看一眼就该知道这女子是谁,能相逢的话早就相逢好几回了。”
二号鬼差道:“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那男子没死,二是那男子故意躲着她。”
我说:“第一种不可能吧。那不真成了……”望夫石又怒视我,我小声说:“成了……那个什么了?”
一号鬼差:“也说不定哦,没准儿修仙去了。”
二号鬼差:“兴许还穿越了呢。”
我:“……。咱整点着调儿的行不,阴间也流行这些小说啊。”
一号鬼差:“不多,偶尔有人烧过来,不是烂尾就是太监了。”
二号鬼差:“等那帮作家下来的,咱都给扣着,多暂写完多暂让过桥!”
两鬼相视一笑,互击一掌:“耶~~~~~~~”(各位写手,注意了哈!)
我心说:要是那男的真有心躲着她,这也太对不起望夫石几百年的痴心。自古痴情女子负心汉,这会儿男子也走过十个八个轮回了,女子不知还要站多久,永远?
我问俩鬼差:“为情所困的也不见得就她一个,在阳间总听说‘谁在九十七岁上死,奈何桥头等三年’。这要是都在这儿站着,还得了?咱没什么手段强制执行投胎政策?”
一号鬼差:“一般人咱是不能积压库存的,一口汤灌下去,多少海誓山盟都化作灰。不过这个……”
我接口:“这个特殊?”
二号鬼差:“你打得过她?”
我想到望夫石摔我那下,脸上还隐隐作痛,忙道:“我不行。咱们这就没几个功夫好的?”
一号鬼差:“当然有,我兄弟俩身手就不错。不过这婆娘可厉害,牛爷马爷都打不过她。”
我释然,怪不得能允许她站在这里呢,拳头大了上天入地到哪都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