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别墅,我还在独自伤感。与亲人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的感觉真的不好受。我想到我二大爷他走了之后,是不是也曾经回来过,出殡的时候可能就在站在还在吃奶的我身边。我也意识都阴差可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一般人死掉以后,那碗孟婆汤就助他彻底与生前的世界决绝,倒也不失为人生最好的句号。而我还要在亲人以为文章结束了之后,一个人写我的日记。
我躺回床上,眼直勾勾地望着有些发霉的天花板,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中间醒过几次,发现这一切都不是梦的时候,我只好选择再一次暂时抛弃这个事实——即接着睡觉。
后来我实在睡不下去了,浑浑噩噩地走出屋去。四下依旧如故,老烟鬼还是躺在躺椅中看报纸,我怀疑他这么长时间压根没动地方。
走过去打了个招呼。老烟鬼笑道:“小家伙够能睡的,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懒呢。”
我说我是想梦见一觉醒来,我还活生生地躺在自己床上。
老烟鬼又一阵呵呵呵的笑,见怪不怪的样子。我敢肯定他没挪过窝了——嘴上叼的烟屁股还是原先那个。
我揉着眼睛问:“什么时候了?”
老烟鬼:“过午了——第二天中午喽,小伙子你睡一天了。”
我想告诉他生前我能睡72小时,要不是怕饿死在床上,我能打破吉尼斯睡觉记录。
说到饿,我完全意识到腹中空空。我这人没时没晌的,只要肚子里有食,心里就踏实。我问老烟鬼:“咱一般都上哪儿吃去?”
老烟鬼一愣:“你还想着吃饭呐?死都死了,你就直接辟谷吧,省份心思。”
我说:“这怎么行?27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三顿饭,我从来没少吃过一顿,这革命传统死了我也要发挥。”
老烟鬼大笑:“你现在还怕饿死不成?”
我顿时哑口,现如今想说饿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老烟鬼又叼上烟屁股。:“你以后几年不吃都没事儿,说白了咱现在是灵魂,不投胎之前,只会保持现在的状态,几天不吃你就习惯了。”
你看看,我说干这工作不是什么好事吧。老烟鬼又冒出一句:“不过地府还有是饭馆的,馋了可以去打打牙祭。”
我又兴奋起来,就说嘛!黄世仁还请我吃烤肉串呢,再不成咱还找他去,就是不是知道他落没落在城管手里。
我客气道:“老烟鬼你去不?我请客。”
老烟鬼一摇头:“懒得动弹。”你懒死算了。
我说:“那我叫小妹去。”
老烟鬼:“别费劲了,小妹她不会去的,没听说美女都减肥呢?”
就周小妹那身条儿还减肥?再减就没了。我又想到,不是还有两位吗?到现在也没见到他们的人(鬼)影呢,这帮鬼也不说给我接个风摆顿酒什么的。
我刚想去请,老烟鬼说:“甭找了,一大早都出去了,那俩可闲不住。”
算了,这顿饭我自己张罗吧。抬腿刚想走,老烟鬼说了关键的一句话:“你请客吃饭,有钱吗?”
我一摸兜,确实,看地府早市那热闹劲,我就知道下面没有免费的午餐。刚才一着急给忘了,我现在可身无分文呐。
我问老烟鬼:“咱们阴差什么时候发工资?”
老烟鬼睁圆了眼睛:“工资?你见过鬼还领工资的?都白干!”
我:“……”阴间有劳动法没?这里光拉草料吃啊!完了,我算是上了贼船了。我现在觉得黑白二无常的嘴脸特像骗农民工下小煤窑的黑中介。
我说道:“在阴间没钱可寸步难行啊,这可咋整?”
老烟鬼:“等家里人给烧呗。跟坐牢家里人送衣服被褥一样。对了,常驻鬼口注册了鬼籍以后,有钱就可以去银行领了。”
我奇道:“地府还有银行哪?”
老烟鬼:“多新鲜,天地银行!”
印冥币的多有才呀,肯定下来过!
我又说:“我还没出殡,家里人估计还打着官司呢,顾不上给我烧。再说我还没开账户,看来得饿肚子了。”
老烟鬼神秘一笑:“要不说新人没得经验,咱这活儿也不能白干不是?”
我一听有门,忙凑过去问:“烟前辈您不吝赐教!”
老烟鬼:“你要接引死人,不会从死人身上捞点花花?”
我一拍大腿:“对呀!总说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咱就是那小鬼。哪家死鬼上香烧纸,不得孝敬咱仨瓜俩枣的。”
老烟鬼面露赞许:“乳鬼可教也。”
我急忙搜索阴差腰牌,瓶子底儿说在辖区地图上若有人新死变做亡魂的话,对应的位置上就会有小红点儿。可我翻来覆去找了大半天,上面就是一幅地图,比较模糊地显示出街道和建筑物,哪有什么红点儿。
我郁闷道:“这一天也不说挂几个人,全世界每天要死16万人,咋还轮不到这一片儿呢?”
老烟鬼嘿嘿坏笑,从兜里摸出一块和我一模一样的腰牌来,递到我面前。上面赫然是一个亮亮的红点儿,间断地闪耀着。
我两眼放光,像是见到屎的饿狗(什么修辞手法),问他道:“这个……”
老烟鬼:“我地界的,早上刚出炉,还热乎着那!”
我刚想接过来,但又有些不好意思,搓着手说:“那烟前辈您……我这属于越界办公啊。”
老烟鬼:“哪儿的话,咱们这一片同属于一二三四号接待站的业务范围,谁领去都一样。以后可别说我老一辈的不照顾你啊。”
我高兴的说:“讲究!我得了好处,烟前辈你拿大头。”
老烟鬼大度地一摆手:“什么呀!一般情况下嘛……是二一添作五。不过看你新上任也没什么业绩,权当是我看你二大爷面子,这个算是见面礼了。”
嘿,我巴不得上去亲他两口,这世界还是好鬼多。
我拿了老烟鬼的阴差令,兴冲冲作别。老头儿又躺回躺椅中,神情依旧惬意。
老烟鬼的地界在新城区,亡魂所在地是市中心医院。我路上用两个阴差令做了下比对,发现医院就在我和老烟鬼的交界线上,住院部和门诊部之间隔着一条街,交界线正好沿街而过,亡魂在门诊部后面,差一点儿就到了我辖区。
这点子可真背。
市中心医院我以前来过几次,都是打架松手上的人或我自己(别人居多,别崇拜哥,哥只是传说)。近几年没来,医院重新装修过后门面愈发大了,门诊部是新扩建的,现代化气息级浓,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小护士一个赛一个的水灵。
我沥尽千辛万苦才来到医院。为什么说千辛万苦呢?我走在街上才知道老烟鬼所说的阳气,对于我来说是相当头疼的问题:大街上所有的人都一如既往地行色匆匆马路上车水马龙透着那么亲切,完全体会不到已脱离这个世界的心情。阳光下我虽没什么不适,但听从周小妹和老烟鬼的简易,还是挑阴凉的地方走。与我相同想法的大有人在,怕晒的女人和伪娘们都千方百计地躲着对他们本身无害的太阳。我马上就被挤在人流中,刚死那会儿我还以为我会像人鬼情未了那样,鬼魂穿人而过,而现在我根本近不得活人的身。刚一走近就像被无形的墙挡住,再往前走就会被看不见的阳气阻回来。比较惨的是,对面走过来的人压根不会给我这有个阴差让路,横冲直撞就把我顶个跟头。
所以我走到目的地,就想跟是个狗熊瞎子摔过交似的。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来,擦着满头的汗,心说这还真他吗不是人干的活儿!
我休息了一会儿,趁人少的时候跟进去。医院足够大,偌大的医院迷路的人很多,有事儿的时候没病也能走出点病来。最终,我在一个手术室门前确认了亡魂的所在。看来今天这位,是没能下来手术台的。
门口家属挤得满满的,我冲锋了几次都被阻了回来。
不一会儿,手术室的门打开,一个医生走出来,摘掉口罩,放低了语气说:“家属进来几个,确认一下可以签字了……”门外人们马上一片悲痛之声。
走过去几个直系亲属,看来已经得到噩耗,没什么太过激的反应。医生放进去这几个人,一直在说:“我们尽力了,我们尽力了。”
期间几个妇女哭着也要进去,被旁人拦下,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也想钻进去,被人拦腰抱走。
我看了一下门牌上的患者姓名:吴柏明,年龄:六十九周岁。还是没过了古来稀这个坎儿。我跟着大夫溜进了门,开始寻找亡魂。
床上的尸身已经被蒙上了白布单。有了老王头儿和副局长的经验,我很容易发现一个老头子有些略淡有些透明的身影躲在墙角,目光呆滞。我不禁有些好笑,人老了,挂了以后脑筋也不如年轻人。想他从早上到现在,保守也有2个钟头了,还没反应过来呢。想我挂掉那时候,马上我就明白了。
只听医生说:“……再没抢救的必要了。多器官衰竭……你们家属要是没别的要求,就在死亡证明上签个字。医院可以帮着料理后事。”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红着眼圈把字签了,应该是老人的儿子。他精力憔悴地跟几个亲戚商量着老人的后事,我看没什么多余的事儿了,走过去拍拍那已亡的老人,道:“给自己节哀,我是地府阴差,咱们上路吧。”
见面头一句话,怎么说我想了一路了。
“呔!那死鬼,速速跟你家阴差爷爷去地府听判!”这应该是二无常式的。
“哥们儿!挂了嘿您呐?甭想啦,跟咱上路吧!”这是邻家二哥型的。
“Sir,Youaredied,MeerIhelpyou?”这个够绅士,但不符合地府风俗。
“爷,您吉祥!小张子带您去地府投胎,您老请移步。”嗯,哪天死个皇上咱来这个。没皇上?胡说,电视里一大堆皇阿玛呢!
但对这老头子我还是收起了不恭的玩笑,不卑不亢地招呼了一声。
那老头子像没看见我一样,张着口对那年轻人说:“天杰,我在这里哪!你回头看看我,我在这里哪!”
我一拉他:“你已经死了。他听不见的。”
老爷子自言道:“我死了?可是我……我还在……在这里。”有要伸手拽他儿子:“天杰啊,你们看看我啊,我在这儿。”
我心说你六十九就老年痴呆了?也不知道别的阴差接引亡魂的时候是个怎么样。我提点他道:“你也不看看。床上躺着那个才是你!你已经是灵魂一个了。没人听得见你的话。”
老头子才回头看看我,疑惑道:“你是谁?医生?”可能我一身白给他了错觉吧。我一亮阴差令,道:“吾乃地府接引亡魂之阴差鬼使,今日尔阳寿尽而人亡,吾特来接尔地府销账。”嘿,瞧咱这倒口!评书里大将亮相不都有这一出?
那老爷子砸么砸么我的意思,大惊失色,叫道:“你是鬼!”
我满头黑线,这么大声干嘛?咱俩同一物种,我还吓着你怎么了?
吴老爷子浑身抖个不停,看看病床上盖着白布单的尸身,又看看自己,悲叹了一声:“我到底是死了!”
我一打响指:明白就好!
老头子又凄凉地自言道:“两个月啦!迷迷糊糊躺了两个多月,我怎么说今天突然清醒了。看来还是逃不过一死!”
这是几个家属推着病床往手术室外走,吴老爷子悲伤之余又去拽他儿子:“天杰天杰!我在这儿!”得,又来了。
吴老头子被阳气阻了回来,又急急地转向我:“我能不能跟我的儿子讲几句话?几句就成。”
我摇摇头:“人死便阴阳两隔,大爷你还是省省吧。”
吴老爷子顿足捶胸:“我这死了死了,连句话都没能跟儿子说上哟!这两个多月心里跟明镜似的,就是想动都动不了。也不留个信儿就走了,太对不起家里了!”
我说:“你既然知道没办法了,咱抓紧时间上路吧。”
吴老爷子惊愕道:“去哪?阴曹地府?我……不去!”
我:“那你还想去玉皇大帝那儿报道去啊?人死都归阴曹地府,大爷你就快些走吧!”
吴老爷子直摇头:“不去!我不去!”
我劝道:“你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地府没你想得那么可怕,有很多好玩的,比如……”有什么呢?我想破头也没想出哪里好玩儿。
吴老爷子腿脚还挺麻利的,趁我想这工夫,转身追自己的尸身而去嚷道:“我不跟你走!”
我急了,这跑了可咋整?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去追。
哪知吴老爷子刚走到门口,脚就被定住了,牢牢地卡在门前。他整个人(鬼)也像被什么拴住了,光有个向前纵的姿势,就是原地不动。
嘿,看样子亡魂还有活动限制。我赶忙掏出缚魂索,学着周小妹的样子,套在老爷子手腕上。
吴老爷子还在挣扎呢:“不要!我还有话要跟他们说,我不……”我轻轻一拽,老头儿就保持手跑脚蹬的状态轻飘飘地跟着我走。
起作用了!我得意洋洋带着他走出了门,用阴差令正面照着路,吴老爷子被我像牵羊一样牵到了走廊上。
这时家属们都追着盖着白布单的老头子尸身去了。走廊上再没什么阻碍。我回头跟吴老爷子说:“别害怕,地府讲公正公平的。你要是没什么罪过,基本就能直接转世投胎了,咱这就上路了!”
我再一紧链子,刚踏出去一步,就觉得手上的链子被死死地拽住。同时一个小小的声音冲我说道:“你要把我爷爷带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