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红旗牛录额真舒尔格是旗主代善家的远房侄儿,武勇虽不在八旗中排得上号,但却是个谨慎多谋的人。当他得到图音百人队于野狼坳全军覆没的消息后,并没有立刻率军向南冲,他详细的询问了阿扎罕野狼坳之战的全部细节,然后摸着颌下的短须,在营帐中来回踱步。
他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道:“全军开拔,转向西面。”军中另外一个百人队长哈敏跳了起来,大叫:“蛮子不是在南面的吗?为什么我们要去西面?”
“这股南蛮子十分狡诈,居然敢以五百人为饵,却以一百人伏击。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哈敏露出思考的神情,阿扎罕不过是逃回来报信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参与军情决策,只在一旁静静的倾听。哈敏突然叫道:“哈,我知道了!这支明国军队能战的只有那一百人。”舒尔格笑了,哈敏虽然鲁莽冲动,却并不愚蠢。他点了点头道:“不错,明人只有那一百人可战。但野狼坳一带地形狭长,实在是不利于我们八旗骑兵机动。而我军若绕道西南突击,不但可以出敌意料之外,还能在有利于我们的平原地带作战,将敌人拉进我们预定的战场。敌人能战的不过一百人,我们两百精骑,到底谁胜谁负,这结果就是一头驴也能猜到。”
军帐中传出几名知情者不约而同的狂笑。两明建奴骑兵立刻转向西面,在迂回了几百里路之后,突然从西南方向杀向了邹家堡。并且一战就攻克了邹家堡外围的新丰堡,在将全堡男丁杀死后,他们又集体*辱了俘虏的女人。但这一次舒尔格没有把这些俘虏押回建奴驻宣府北岭大营,而是就地杀死,还将尸体上的*割掉,连同那些男丁的无头尸体一起悬挂在新丰堡至邹家堡大路两侧的树枝上。
兽性发泄加上旗开得胜,两百建奴骑兵士气大振,行军速度再次加快,而他们的目的地并不是小猪的无良镇,而是邹家堡。他们当然不知道实际上打败他们的只是邹家堡麾下的一个百户所的兵力。小猪也想过利用建奴情报不准的机会,再搞一次伏击,但西南一带地势确实太过平坦,根本没有适合伏击的地方。
“只能硬拼了。”这是程炼在出征前最后一次军议上说的一句话。他一向很少开口说话,但每一次说话都能切中要害,而且几乎是唯一正确可行的方案。
“可我们的队伍大部分都是刚刚召募的新兵,这样能和建奴硬拼吗?”若霖深有担忧的问道。他不是害怕,只是不想做无谓的牺牲,不想让士兵白白流血。
小猪死盯着从无良镇到新丰堡和邹家堡之间的那一片地图。三点之间就像一个狭长的三角形,无良镇出兵的位置正好可以拦截到冲向邹家堡的建奴骑兵。他已经派人去通知邹定成,但他一点也不指望那位逃跑千户有什么作为。他能够用五百人守住那个易守难攻的城堡就简直要谢天谢地了。要他野战?全歼建奴?!!
“这一仗没有援军,只有我们。我们的优势是路程短,先达布阵可以逸代劳,而且我们兵力比建奴多一倍。这一仗,可以打!”小猪一拳捣在地图上重重说道。
三百名步兵,八十名弓箭手,五十名骑兵,一百二十名辎重兵,二十名工匠,三十名医兵。这是小猪手里能够动用的全部兵力,倾巢而出,全力开向地图上一个叫赤原的地方。近六百人的队伍,虽然大部分的士兵还没有装备像老兵那样的皮甲和头盔,甚至连武器也是五花八门。镇上的铁匠铺把多年来不论是淘汰,还是次品,反正是存货都运到了无良百户所门口,就因为听到胖子派人去皮匠作坊借皮甲的时候,说了一声,用银子还。铁匠铺的老板就把存货倾泄到胖子手里了。
不过,对于现在的胖子来说,不管这些东西是不是存货,次货,只要能上阵砍人它就是好货。兵器历来是多多益善,结果铁匠铺老板多年来的心愿,将库存的积压卖掉,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听说他拿着胖子的借据走出百户所大门时,扯着嗓子嚎啕大哭,别人还以为他又被朱胖子狠狠宰了一顿。其实心里早乐开了花。
四百三十名战兵总算几乎人人都有了兵器,混帐一些的还拿着马叉,粪耙子,掏火钳。弓箭手要好一些,许多猎户自带弓箭参军,省了胖子好一笔开销。当然弓箭手的军饷也要比普通士兵高不少。骑兵这一次则清一色装备了刀,蒙皮圆盾,做为小猪亲兵的十五骑居然还装备了马槊。这可是上次他从邹家堡淘来的。
至于军服,纳尼?除了老兵和小旗有,其他新兵蛋子都穿着一件不知是从哪里借来的棉布衣服,不过还好都经过了桨洗处理,至少看上去不像是一群乞丐了。皮甲什么的,更是浮云一般的存在。铁甲?看到没有,除了胖子身上,连各总旗,小旗都只穿着皮甲哩。这样一支组建不超过半个月的军队,胖子和他的手下却让他们走出了寻常明军精锐,甚至是某些善战将领的家丁亲兵也难以走出的气势。
整肃!千人行进,如乌云盖顶,却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耳边。军令如山!胖子的军纪就搁在那里,叫你他妈的不要说话,你敢说话?四十皮鞭先拖下去抽个半死,再说?哈,老子白刀子进去,扯出来的可是红刀子喔。
逃跑?没听说逃跑死全家吗?不自觉不行!那剩下来的就只有听话和造反两条路可以选了。造反?纳尼!去跟这群敢和建奴死嗑,把门牙打下来往肚里吞的变态玩命?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小猪猪笑起来还是很阴人的,渗得慌,寻思怎么死比较痛快还来得实在点。那好吧,就只剩下听话一途。对嘛,听话才是乖宝宝。
话说回来,胖子的伙食确实开得太好了,据说他还打算这仗打完了,把醉仙楼的厨子挖过来当伙夫。对于那些饭都吃不饱的,在饿死边缘挣扎的流民来说,要想把他们从胖子的军营里赶走,还不如直接把他们砍了。所以,军纪就是这么被执行下来的。再说了,分给家里的田地,揣在兜里的银子,哪找这么好的官爷。
这一次,连周幼婷也随军出征。胖子野狼坳的胜利,已经被她通过秘密渠道直接呈报到御前,估计这会儿崇祯皇帝兴许正一边拍着龙案,一边大呼祖宗保佑,大明边军于数年颓废之后,还能出像胖子这样一名敢和建奴野战,还能以百人全歼百人的军事奇才。等这一仗打完了,胖子只要不死,他的官运从此就要扶摇直上了。不过看到胖子的军容,幼婷又泛起一种怪异的想法:此人,天下何人可制?
“什么,数百明军居然赶来与我野战?”舒尔格听完哨骑的回报,先是一愣,接着跟哈敏百人长对视一眼,接着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定是那明人又想故计重施,派出这几百人来诱我军追击,好在哪里设伏。哼,熟不知这一带地形,我以前扮做马贩时也曾来过,四周俱是平坦旷野,哪有什么地方可以伏兵?纵有那一百强兵,在平原上又怎挡得住我八旗铁骑的进攻?”舒尔格一边缓缓分说,一边却不敢大意,除了多派哨骑出探,更是下令缓缓而行。
“额真,那明人即便有一百强兵,我等却有两百铁骑,放马冲杀过去便是,何必这般小心翼翼。”哈敏在一边大声叫道。舒尔格心动了一下,不过想到自己才是牛录额真,如果凡是都听下面的,难免不会让人轻视,便含笑摆手置之不理。
“大人,明人离我军不到五里,前军已经列阵,数量约在五百到八百间。”哨骑再一次跑回来报道,这人背上插着一箭,显然是恶斗之后跑回来的。
“明人竟有这般厉害?连游哨也敢和我八旗哨探骑射较技?”舒尔格倒不会以为哨骑是遭到了明军主力攻击,否则他们连回来的机会都没有了。但明军斥候的战力已大大超出他的想象,什么时候夜不收有这么强悍了?
“确实这股明人相当难缠,小的有两个同伴都被杀了。”那探子的话更是令舒尔格心中莫名的升起一股不安的情绪。哈敏却在旁边大怒道:“你们这群饭桶,居然被小小的明军哨骑打败,简直是丢光了我们建州女真人的脸。来人,把这小子给我拖下去砍了。”总算舒尔格反应得快,也知道并非这些哨骑太过软蛋,而实在是这股明人太过剽悍了。他连忙摆手制止了手下亲兵,低头沉思不语。
“大人,明军来了!”仅仅是这一停顿的功夫,明军已经出现在视线中。不过,乍一看之下,哈敏爆发出一阵狂笑,简直差点从马上坠下来。确实,那队明军除了个别的还有身红胖袄,极少数人有一套皮甲,大部分人穿得就像来看表演的乡民。虽然拿着武器,但绝对比一伙土匪的装备还要差劲。八旗铁骑阵中爆发出一阵同样的大笑,那笑声简直就快要震落天上的乌云。但是舒尔格没有笑。
他不但没笑,甚至还在瑟瑟发抖,那是一种从心底里生出的恐惧,使人不由自主的控制不住的战栗。他看到了这开过来的几百明军,行军时没有发出半点人声,他们虽然穿得比乞丐好不了多少,但那些面庞,那些眼神,就好像一群决心赴死的人,他们所要做的,不过是在死前,多拉几个垫背。如果不是碍于八旗勇士决不逃跑的准则,舒尔格一定会在第一时间下令,所有人转身,逃命。
胖子出现在自己军队阵前,他骑着大黑马绕阵一周,毫不顾忌对面两里外的建奴骑兵。他用骄傲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的兵,大黑马骑得一蹦一跳的。他身上的盔甲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泛起一层让人目眩的银光,大氅上的羊毛一根根炸起,仿佛给他笼罩上一层银色的光晕。许多经历过野狼坳之战的老兵都开始颤抖,因为那一次,也是胖子带着他们赢取了一辈子都不敢想要的荣光。那一次,也如今日。
“将士们,今日,我将带领你们,赴死!”胖子依然语不惊人死不休。但在这一刻,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却没有人畏惧和害怕。相反,被裹夹在群情激昂中,那些原本动摇的灵魂,居然也绽放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对面就是建奴,也许以前你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没有胆量面对建奴的马刀。但今天,我给你们勇气和力量。我们在此死战,是为了我们身后的家人,我们的同胞和我们的土地。谁愿意让鞑子踏着我们的尸骨,去蹂躏我们的妻女姐妹?谁愿意让祖宗留下的田地沦为他们的牧场?谁愿意我们的财富被他们抢去,打造更多兵器来残杀我们的同胞?告诉我,谁愿意?谁愿意?”胖子面前鸦雀无声,但所有人的嘴唇都被咬出了鲜血。手里的兵器攥得格格作响,连天上的乌云都被吓得卷在了一起。胖子再一次跃马而起,在万丈银光中拔剑向前。
“苟活一世,不如死在今日。我无良卫军,必胜!”胖子竟是第一个率先向八旗骑兵发动了冲锋。身后,是他的伙伴:若霖、程炼、梁健、杨立、张恒等人都在步行冲锋,只有李连杰的亲兵队和刘六日的骑兵紧跟在他身后。更后边,不论刀盾兵还是长枪兵都在举刃前冲,就连弓箭手也一边跑步,一边拉弓往前抛射。
这是完全没有章法的进攻,这是完全凭着血勇之气的进攻。更像是一群被激怒的野猪生存无望时,面对猎人的绝死冲锋。舒尔格在震憾于明人勇猛的同时,却又展颜笑了。这样一支胡乱冲锋的军队,只要一片箭雨便能让他们明白八旗铁骑的厉害。他挥了挥手,虽然八旗骑兵也都被明军爆发出的气势震惊了片刻,但此时都回过神来,看到额真扬起的手,这是让他们准备射箭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