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建奴排出散兵箭列阵,看似热血冲锋的胖子嘴角忽然溢出一抹诡异的笑。他缓缓勒马,将冲在后面的刀盾兵让到了前面,不过闷着脑袋冲锋的普通士兵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这一缓,整个骑兵队都慢了下来。刀盾兵成了第一列,长枪兵成了第二列,弓箭手成了第三列,他的骑兵落在了左翼跟弓箭手平行的位置。
程炼当然不是普通士兵,他不但看到了胖子的动作,也知道他这样做的含义。他想起了战前,胖子曾说过的一段话:“此战,与建奴在平原决战。没有任何花巧可言,但我军肯定能赢。因为我们人比建奴多一倍,因为我军将士用命,因为此战是由我指挥。”胖子毫不脸红的自夸一番,但没人觉得他在吹牛。胖子制造的奇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又转过头来郑重的看着程炼道:“面团,此战,由你们刀盾兵打前锋,建奴肯定会用骑射,我们骑兵没防具,长枪兵也没多少防御力,只有你们盾牌先顶上,拉近与建奴的距离,这样我们的长枪兵才能攻上去,后面的弓箭手才能用弓箭压制对方。只是这样你们的损失肯定很大。我不问你愿不愿意,因为你是面团。除了你没有人能胜任这项任务。”
“可是建奴是骑兵,就算长枪兵能上去,他们一旦后撤脱离战斗,那我们的人不是白死了?”一旁的梁健抢着问道。小猪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默然不语的程炼。
“我明白了。”程炼点点头,接受了小猪的任务。
嗖嗖嗖,啊唷,哎呀!耳畔的劲风和不断响起的惨叫把他的思绪拖回现实,顶着盾疾步冲锋的步兵遭到了建奴骑射的洗礼。建奴骑兵的射术虽然比不得蒙古人的曼古歹战术,但杀伤力依然惊人。转瞬间便有十几个明军被射倒,再也爬不起来了。程炼并不去忧伤倒下逝去的战友,而是计算着还有多少步可以抵近建奴,还需要付出多少条人命。在进入射程的一百步,几乎每一步都有人倒下。
“兄弟们,跟着我!后面把盾举过头顶,前面的把盾挡在面前。”程炼冲在最前面,他机敏的格挡着建奴的利箭,同时用较为严密的盾墙战术来减少伤亡。
在严重伤亡面前,没有人退。小猪战前已经公布了军纪,前队退,后队斩前队,后队退,亲兵斩后队。与其退后被处死,还不如死在朝前冲的道路上。至少家人会得到抚恤,牌位还会放进忠烈祠,受百姓瞻仰供奉。所以尽管伤亡惨重,但明军仍旧发动着顽强的冲击。当进入一百五十步有效射程时,张恒的弓箭队开始抛射压制建奴。虽然抛射属于范围散射,命中率极低,加上建奴的牛皮甲防御力很高,杀伤力比起建奴的弓箭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但还是对建奴的骑射造成了一定的阻碍,间接也减少了刀盾兵的伤亡。被夹在刀盾兵和弓箭手之间的长枪兵看到前面的战友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不断的倒下,他们也不说话,只是挟着长枪,闷着头,含着眼泪向前突进。
舒尔格看到前面的明军不断栽倒,虽为他们的血性勇敢而暗暗敬佩,但心中却升起一丝侥幸,这样一支只知道蛮干的明军,勇气固然可嘉,但要真正在野战中打败无敌的后金八旗无异于痴人说梦。他实在想不通图音并不是一个莽撞之人,为什么会在野狼坳这么一个明显有伏兵的地方栽了。
“告诉儿郎们,准备冲锋。”不到六十步的距离已经是骑兵短途冲击的最低限度了,再近骑兵就根本跑不出马力来了。八旗兵也就是后金,主要是靠铁骑冲阵,与蒙古人主要依靠骑射战术不同,他们真正厉害的是重骑兵的强攻。
程炼看到建奴收起了弓箭,他们收拢成一个楔形队,知道他们即将发动强攻。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排得密密麻麻的长枪兵正在他们的掩护下行进。他立刻扬起手中的战刀,让后面的若霖可以看到他的信号。
若霖立刻喝令结阵,下令全军成五排布阵,第一排蹲上,斜枪向上,第二排左腿弓步向前,将长枪架在前面肩膀上,第三排到第五排都站立,只是将枪都搭在前面人的肩膀上,形成一道密集的如林枪阵。能不能顶住建奴骑兵的冲锋,若霖心头也没有多大把握,他只能一遍遍的重复命令,让在行进中有些乱的阵形稳固。
“该我们了。”缓冲后落在左翼的骑兵队,小猪目睹了程炼备队近三成士兵或死或伤,若霖备队的紧张结阵。他孤注一掷的冲锋也进行到了最后关头,成败便在此一举了。他转头看了一眼骑兵队长刘六日,手中战刀一扬,忽然轻笑道:“此战后,还你本来面目吧。老子军中又不是没有女人。”
刘六日转头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一夹马肚已入箭一般射向建奴骑兵。
“出击!”明人不过如此,舒尔格看到自己结阵之后,明军冲锋竟然慢下来,只当明人开始畏惧,他们也是害怕八旗铁骑冲锋的。同时他也看到了明军骑兵从左翼扑来,他朝哈敏道:“哈敏,你带人去把那五十个明人骑兵灭了,再来敌军阵后与我汇合。”狂妄之意溢于言表,仿佛他已经突破了明军,只剩下追杀了。
不是舒尔格的骑兵最先冲进明军军阵,倒是哈敏的百人队率先与扑过来的明军骑兵接上了。五十人对一百人,何况是五十个训练未久,装备不齐的明军骑兵对一百个久经战阵,从辽东打到漠北,再打到宣府的八旗铁骑,结果其实不言而喻。
“杀!”狂嚎的哈敏夹着马,挺着虎头大枪,朝着对面冲在最前的明军骑士突过去,那骑士身材瘦长,手中的马刀也只是斜指向前,看上去没有丝毫威胁。哈敏不知道这人就是一合斩杀图音的人,如果知道,他也不会这么拖大了。
“去死!啊!”哈敏大叫一声,虎枪朝对面来骑捅去,却忽然发现眼前一空,接着整颗人头飞到半空,嘴里这才发出一声惨叫。刘六日只用最简单的方法避开哈敏的枪,然后用最简单的方法砍下他的头。一击必杀!接着她冲进建奴铁骑队伍中,就像烧红的尖刀切进牛油,瞬间将一个完整的楔形阵活生生剖成了两半。
后面的骑兵根本不需要迎接多么恶劣的战斗,他们只是跟着那个如杀神一般的骑士身后,把她劈开的缺口扩大,把那些目瞪口呆的建奴捅下马去。刘六日的骑兵队以零伤亡的代价歼灭了哈敏的百人队,除二十几人溃逃外,其余人被其阵斩。
“额,这是人不?”小猪落在后面,当看到刘六日杀得建奴溃败后,才扶起摔掉的下巴喃喃自言自语道。他只是幻想着刘六日能击溃这一队百人的建奴骑兵,没想到居然能零伤亡,还给对方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他来不及兴奋,必须尽快利用这一战果。他冲着刘六日狂喊道:“冲上去,绞住建奴,让长枪兵上来杀。”
其实不用他吩咐,刚刚摧垮了一队建奴骑兵的刘六日已经领着骑兵冲向了即将要和明军步兵接战的舒尔格骑兵的后翼。此时舒尔格正率领他的一百建奴铁骑冲到了距离明军不到二十到的距离。程炼的刀盾兵立刻向两翼散开,露出了后面严阵以待的长枪兵阵。舒尔格虽为中了明军的诡计有些小恼火,但却并不放在眼里。
“冲垮他们!”舒尔格大声喝令,但紧接着,溃逃回来的二十几骑向他报告了哈敏百人队全灭,本人一合被斩的恶噩。舒尔格只呆了片刻,便下令全军撤退。建奴骑兵除了勇悍善战之外,令行禁止还是做得不错,大部分人勒住马缰,准备转向撤退。但也仅仅是这一刹那停顿,却被善于捕捉战机的若霖抓住。
“听我号令,全军破敌。杀奴!”若霖挺枪高喊着,严密的枪阵立刻转化为冲击波,密集的枪林向着建奴骑兵发动了死亡冲击。二十步的距离,即便是步兵也能数息到达,第一线的建奴铁骑因为停了下来,反而没有冲击的马力支撑,转眼便被天生克骑兵的长枪捅下来。牛录额真舒尔格也落马了,他一坠马就立刻弹跳起来,矮壮身形颇为灵活。他拔出刀劈开攻近面前的三杆长枪,铁质枪头上擦出一串叮叮当当的火星。那三个明军长枪兵被迫退,但他们后面的长枪又捅了过来,
放眼望去,其后面又是一层,竟然是层层叠叠一排接着一排,如枪似海。舒尔格已经无法指挥他的骑兵了,即便知道后队受到刘六日骑兵的突袭也一点法子没有,他自身难保,仗着强悍的武技和多年百战余生的经验,在一丛丛枪林中险象环生的拼命。他身边的领催和马甲们却没这么好运,除了四五个白甲兵仗着艺高人胆大,拼死护卫在身边与明军死嗑,其余的人纷纷被刺杀当场。
“杀啊!”眼看着战斗已近尾声,不远处又传来一阵不算洪亮的喊杀声。小猪此时已经在外围审视全场,循声望过去,却是一队打着“邹”字旗号的明军骑兵正朝这边杀过来。这位邹千户大人,为什么每次都在最后关头出现?小猪也不去理他,只是回头看着场中默默无声劈砍着建奴的刘六日,开始对她好奇起来。
咚,舒尔格是最后一个倒下的建奴。战前胖子已经下达命令,不要俘虏。所以明军也根本不喊什么投降免死,不管是反抗的,还是跪在地上投降的,一律上去砍下首级。开玩笑,五十两银子不要?舒尔格身边的人一一倒下,他坚持到最后,
终于体力耗尽,被明军一枪扎在大腿上。他身子一软,手中战刀一缓,瞬间被七八杆长枪捅进身体。明军恨他骁勇,有四五个弟兄死在他刀下,这时一齐用力,将他尸身高高挑到空中,再重重的砸向地面。舒尔格顿时死得不能再死了。
“我们,胜利了。”浴血的若霖环顾四周,再也没有活着的建奴了。恰恰这时,阳光刺开了天空中的乌云,昏暗的天色顿时被一阵金光所笼罩。这些死战余生的将士们,不论老兵还是新兵都呆立当场,在听到若霖这一声欢呼后,许多人还有些不知所撒,直到胖子冲进人群,振臂大喊:“欢呼吧将士们,我们胜利了!”
“喝喝喝!“胜利了,我们胜利了!”“哈哈,爹,娘,俺杀了两个建奴,俺给你二老报仇了!”“我还没死!”“东子,你肩膀怎么断了?”霎时,几百人的欢呼高喝声竟然震动天宇,令地面也为之颤抖。从后阵赶来的医疗兵急忙开始救治伤兵。辎重兵担负起收拾战场,从建奴身上剥下盔甲的任务。当然,更多的人跟着战兵们一起热烈狂欢。野战全歼两百建奴的辉煌战绩,即便是总兵级数的将领,在最近一年的战斗中也从来没有取得过。小猪以一百户所之力,他做到了。
邹定成远远勒马停下,下令他带来的两百骑兵不要靠近。那被血泡软土地真是名符其实的赤原啊。他望着军阵中被士兵抱起扔到天上手舞足蹈的胖子和他的总旗们,心头竟掠过一丝向往,若能在他手上带兵,我也会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