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二月二十三日夜子时,万全县宜堡乡廖家沟一处不起眼的院子外。这个普通的院子大约是一个小康之家的样子,除了中间的正房,左右两侧都有一间厢房,院子大约有一百来坪,院子里还有一棵枣树。
黑蒙蒙的夜色中,距离院子两百步远的一蓬野生乔木丛中,两个黑衣人正趴在暗处监视着那边的院落。忽然身后一阵轻微的响动,反应极度敏锐的其中一回头瞥了一眼,却是又一个黑衣劲装,只是身材比较小巧的人靠近过来。
“周大人,据属下探得,那人就在院中。”其中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
“他们有多少人?实力如何?”这声音却是周幼婷的,她揭下面巾,露出娇俏的面容。那回禀之人是锦衣卫当地的一名总旗,向来办事稳健。这一次,范永斗查到了胖子擅杀董百户,还从那些被他裁退的原卫所军士中收买了一个愿意出来作证的,并将人送到此处秘密保护起来。但他并不知道锦衣卫把情况报到了已经接掌宣府一带情报系统的周幼婷处,而周幼婷不但压了下来,还告诉了朱丹。
“我当日说过,谁若要背叛我,即便天涯海角,我也要将他满门杀绝。”朱丹说这话时眼中闪过一抹厉声,当初梁健的担心还是发生了。他以赤诚之心待人,想不到还是有人经不住钱财诱惑,出卖了他。
“那人叫荆傲,却是一个单身汉,没有家人。”周幼婷道。
“怪不得,但凡有家室的,都不会不想想出卖我的下场。当时就该把这些没有家人的统统除掉。”胖子眼神凶厉,转向幼婷道,“替我取来那叛徒的首级,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背叛我是个什么下场。范永斗这只老狐狸,居然暗中叫人收集我的把柄。这次我要将他连根拔起。”原本朱丹还是一个百户的时候就敢公然抢劫范永斗的车队,还绑架了他的儿子勒索钱财。后来,他升为指挥后,一应军务繁忙,还没来得及腾出手来收拾这个汉奸,想不到他居然主动惹事上门来了。
“这院子里有二十人左右,据我这几天观察,应该没有什么扎手的点子。”那总旗用术语回答道。周幼婷收回思绪,一双明眸望着那院子。原本范永斗揭发朱丹私杀朝廷百户的事情,是通过范永斗的渠道传给宣府锦衣卫的。但周幼婷接受了朱丹的任命后,便以锦衣卫掌刑千户的身份接管了宣府一地的锦衣卫,这封绝密消息也便落到了她的手中,她已经秘密将那个和范家有瓜葛,传递这份情报的锦衣卫百户杀掉了。因为事关重大,那百户并没有将此事告诉其他人,就第一时间来找周幼婷,所以现在其他的锦衣卫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你带来的人如何,有把握么?”周幼婷转头望着那名总旗问道。
“大人请放心,小人带来的都是精锐,定能不负大人所托。”那总旗觊觎着那个罪名是串通范永斗叛国,已经被千户大人处死的那个百户职位,忙表现道。
“攻进去,杀光院中所有人,不要走漏一个。”能当上掌刑千户的周幼婷根本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何况对于范永斗这样的卖国大奸商,是必欲除之而后快的。
“是,属下得令。”那总旗应道,一双锐目中闪着灼人的烈芒。
子丑交错时,正是人一天中最贪睡的时辰。院子里静悄悄的,但院落门口和后门却还各站着一个巡夜的汉子。即便是普通的地主人家,也不用这么守备森严。已经带人*近院子的锦衣卫总旗冲着身后一挥手,顿时有四名身手敏捷的属下纵身上前,两人一队,迅速干净的将巡夜的两人悄然杀掉。
“杀,不留活口。”总旗看到院门已被打开,立刻高喝一声。数十名身着黑衣劲装的锦衣卫顿时从前后两门扑入。正房和厢房相继被攻入,这些黑衣人见人就杀,那些还在睡梦中的护卫还没来得及起身,便纷纷中刀,倒在血泊中。
嘭,嘭。两声闷响,带着两声惨叫,两个黑衣人合身摔出正房。只见一个仅穿白色短衣的汉子,虎步带风,跨出房门。那人环顾四周,却见东西厢房中惨叫声渐止,想来那些护卫已经被格杀干净,而聚在院中的黑衣人不下二三十人,已经将他团团围住。
“哈哈,范老爷所料没错,竟真的有贼子想来杀人灭口。你们定是那朱丹的走狗吧!”那白衣汉子看上去不过四十来岁,气宇轩昂,此时朗声说道。
“你是何人,竟帮着范永斗那汉奸。”黑巾蒙面的周幼婷排众而出,接住话头问道,她可不想这人把关于朱丹杀官的事说出来。
“咦,居然是个女的。”那人奇声道,又转头四顾。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原来是两个锦衣卫从房顶上破瓦而入,将躲在被中战战兢兢的那个叛徒荆傲乱刀杀死。“好贼子,竟然声东击西!”那人喝道,他断定周幼婷是这群人的首脑,顿时暴喝一声,双手成爪,向周幼婷扑击。
“保护大人。”那总旗急于表现忠心,连忙高喝,可阻挡上前的四五个锦衣卫却扑了个空。那人身形幻化,居然绕过了他们,直接扑向周幼婷。只要拿住了对方的头,自己便还有脱身的机会。周幼婷一动不动,不知是被吓倒了,还是另有打算。那人也不及细想,揉身上前,一招鹰爪锁喉,右爪扣在了周幼婷喉咙上。
“叫你的人退后。”制住了周幼婷,那人连忙厉喝道。那总旗见周幼婷被他捉住,生怕伤了她,连忙制止了手下人上前,还让大家退开几步,将他们围在中间。
“你功夫不错,却甘愿帮范永斗那汉奸,做他的狗。哼,真是武人的耻辱。”周幼婷虽然被拿住,却一点也不慌乱,反而斥责道。
“你口口声声说范老爷是汉奸,有什么证据。”那白衣汉子显然被她的话击中,他也是武林中成名的高手,被范永斗重金聘来做教头,现在又奉命保护这个关键人证,如今失了手,又惊闻范永斗是个汉奸,心中又惊又疑,不禁问道。
周幼婷左手一抬,手中出现一张纸条,正是那日朱丹截获范家粮队时,从范大少身上搜出的范文程写给范永斗的密信。那人看过之后,一时心神失守,松开了周幼婷,退到后边,喃喃道:“我竟然在帮狗汉奸做事!陈鸿烈,你一世英名,想不到竟毁于此!”
锦衣卫总旗见他心神恍惚,正要下令格杀,周幼婷却一抬手制止了他,对那汉子拱手道:“原来是鹰爪神手陈大侠,失敬失敬了。”她这番恭维的话如今听来,却让傅鸿烈面如血烧。转头瞪了她一眼,喝道:“我如今怎配得大侠二字,你少来羞辱我。快叫你的人动手吧,老夫眼睛瞎了,便用这条命来洗刷清白。”
这人倒是一条硬骨好汉,想来也是不明真相之下,才答应了范永斗的要求。毕竟有真本事,又甘心当汉奸走狗的武者,不是没有,但却并不多。这个时代的江湖豪客们还是很重武德和人品的。
“陈大侠要想洗刷清白,何必一死了之。若能揭露范永斗的罪行,岂不是为我大明百姓除一大害么?”周幼婷笑道。用他回去做内应,可比杀了他更划算。
陈鸿烈何尝不知道周幼婷的心思,他低头想了一下,朝她拱手道:“不知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周幼婷回礼道:“本官锦衣卫千户周幼婷,奉命调查范永斗通敌卖国一事。”
“好,我这便回范家去做内应,希望能助大人,早日为国锄奸!”陈鸿烈一拱手道,忽又捡起地上一柄刀刃,哗哗在自己身上割了几刀,造成流血负伤的迹象,这才跌跌撞撞向门外走去。
“好一条汉子!可惜事毕之后,仍留不得你啊。”周幼婷望着那人背影暗道。
周幼婷带人走进正房,那荆傲的尸首已经被拖到堂前,一个身材较矮的黑衣人上前,摘下面巾,赫然是已升为百户的李科。荆傲原本就是李科旗下兵丁,如今自然也由他来辩认尸体。他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冲着周幼婷点了点头。
“走。莫总旗,把这院子连人一块烧了。”离开时,周幼婷吩咐道。
熊熊火光中,能够致胖子于死地的重要人证便在烈火中化为灰烬。而当傅鸿烈逃回范家,向范永斗报告范家秘密据点受到众多高手围攻,除自己身负重伤逃出外,其他人全部被杀后。范永斗则一屁股坐回位上,他知道自己对付朱丹的事已经暴露,如今已身为恭州左卫指挥的那个胖子,会有什么样的手段对付自己呢?
范永斗连夜只带了大少爷范增和几个心腹家人迅速出逃。当然这其中也包括武艺高强,虽然负伤,却还有一战之力的陈鸿烈。毕竟多一个高手护卫,对自己生命就多一份保障。范永斗不愧为一代奸商,当机立断,连自己的家财和那些漂亮小妾都全然不顾,几乎是只身出逃,就是要赶在朱丹报复之前,逃进后金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