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还要走多久啊?”初春的山道上已经铺了一层嫩绿的颜色,一行十来个做商队打扮的人正仓皇的走在通往东南的山路上。其中一个只有一条手臂的人实在累得走不动了,便索性坐在路边一块土坎上歇息,同时朝走在队伍前面第二的那个五十多岁,头戴青皮小帽的男人问道。
“混帐东西,快滚起来。这里还是宣府地界,只要一日没走出去,大家都要给我打醒十二万精神。都给我听着,只要到了安全地方,每人赏银三百两。”这五十多岁男子正是弃家逃亡的八大晋商之首范永斗。虽说他范家光是雇工就有一两万,护卫家丁更是达到了两三千,但是他知道他惹的是谁。那家伙用几百人就消灭了一个牛录的八旗兵,他一当上指挥,就把手下不听话的四个千户全部杀了。而且范永斗很清楚,这个猎人出身的家伙是怎么当上百户的。对于他来说,自己那两千护卫,也许只是半天时间就能全部灭掉的存在。
所以范永斗毫不犹豫的弃家而逃,他已经得到后金主力正向宣府赶来的情报,只要能赶到后金军中,他便有了活命的希望。钱财可以再挣,相信以他首席晋商的名头,就算再大的损失,用不了多久也会赚回来,何况他还有如日中天的辽东后金的支持。那身为皇太极谋主的本家可是给自己许过愿的,若他日后金入主中原,他范家即可获得皇商的身份,所以大生意只能由他们去做。每每想到这一点,范永斗就激动不已,他可是为万世子孙挣下了一份不败的家业啊。
除了范家父子外,这十来人都是范家家丁中身手最好,范永斗最信任的心腹,其中有两三个更是江湖上成名的好手,更有像鹰爪神手陈鸿烈这样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只要朱丹不是调动大批军队追来围剿,范永斗自信有能力逃出宣府。
“老爷,快看,前面有人。”突然一个站在高处放哨的家丁指着东南方向尘头起处大声叫道。范永斗心里一紧,难道朱丹派人在前面堵截自己?他连忙登上土坡放眼望去,当他看清来的那一队数十骑的装束后,不禁一颗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那些兵将皆穿着暗红色的棉甲,外层镶嵌着一枚枚铜钉,正是后金兵服色。
“大家戒备,过去一个人,问问他们是哪部旗主的属下。”范永斗虽然心里的石头放下了大半,但仍旧谨慎的派人过去询问那队后金骑兵的身份。便有一个范永斗最心腹的家丁头目范大勇快步上前,跳到一段土坎上,对着那队后金骑兵用女真话大声道:“你们是哪部旗主的属下?”
那队后金兵先是见有人拦路,一个个拔刀在手,又听他用女真话问话,前面领头那个拔库什便勒马,用女真话回答:“我们是大贝勒麾下,博塔固山额真的人。你是哪一个?”
范大勇听他用女真话回答,先放下一半的心,转头对范永斗道:“老爷,他们是正红旗的人。”这范大勇也多次随范永斗出入辽东,也学得一口还算流利的女真话,而且对后金八旗的建制也算比较了解。范永斗已经站到他身旁,看到那队后金八旗都穿着正红旗的衣甲,而且容貌也不是汉人模样,心头也大大放心。
“我是范永斗。你们快保护我们去见大贝勒,我有重要军情报告。”范永斗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衫,向那边的拔库个说道。
拔库什道:“不错,博塔大人是说过,有一个姓范的汉商,他是我们大金国的朋友。你便是那姓范的汉商吗?”他望着范永斗问道。
“正是在下。”范永斗见他不太相信,急忙放下身段,向那拔库什拱手道。
那为首的拔库什拔马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范永斗,喃喃道:“大人说过,那姓范的汉商是此地数一数二的大户,怎么会像你这般落魄。你不会是明国人假扮,来诳骗我的吧。”说着,他拔出了战刀,他身后马上的后金兵也是如此。
“怎么会呢,在下确是范永斗,我是大金国的朋友。正因为被明国人发现了跟你们通商,我才被追杀。我的家产都还在张家口,只要贵军能打回去,帮我夺回家产,到时候我一定重金酬谢。”范永斗一见对方亮出了兵刃,立刻解释道。
那拔库什却舔了舔嘴唇,讪讪说道:“要我相信你的话,你有什么证据?”
范永斗此刻疑心尽去,再加上对后面追兵的恐惧,立刻拿出自己藏在身上的一封密信,那信上虽用汉字书写,但末尾却加盖了一个看上去根本不是汉文的印章。那拔库什拿过信纸,翻了翻却道:“我不认字,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范永斗忽然脸色一变,指着那拔库什道:“你们根本不是大金八旗,你们到底是何人?”原来这密信上盖的印鉴正是后金天聪汗皇太极的印绶,那拔库什不认得汉文倒不打紧,可他竟然连大汗的印章都不认识,那就完全说不过去了。
“额,被揭穿了么?呵,不过有了这件东西,你勾结后金的把柄也就到手了。”那拔库什憨厚的笑了起来,随手将那密信塞进怀里,同时拔出马刀,对着手下的骑兵喝道:“勇士们,杀了他们。我的好安答会用五十斤粮食换一颗人头的。”
不等那些骑兵扑上来,范永斗已经夺身后逃,一边跑一边道:“大勇,给我截住他们。陈大侠……陈……你!”却见一直负手而立的陈鸿烈忽然暴起伤人,一记鹰爪锁喉直接抓住毫无防备的范大勇的喉咙,一扣一扯,生生拉掉一大块皮肉。范大勇捂着鲜血直流的喉咙,心不甘,情不愿的倒下。
“你果然勾结建奴,骗得老夫差点葬送了一世英名。”陈鸿烈冷笑一声,连下杀手,将身边三个范家家丁一爪毙命。范永斗哪还来得及和他争辩,连忙绕路向山上爬去。他一个商人,却哪里跑得过身怀轻功的陈鸿烈,兔起鹊落,已经稳稳站在范永斗面前。他怀抱双手,转过头来,清瞿的脸上露出滔天的恨意。
“陈大侠,我范某一向待你不薄,你可是侠义之人。”范永斗知道此时此刻,想用金钱收买陈鸿烈多半是不可行的了,江湖中人大多是侠义自命,他想以此来打动陈鸿烈。可是陈鸿烈根本不为所动,一边*近他,一边道:“范永斗,于私,你待我确实极厚。可于公,你却是我整个大明朝的叛徒,今日便叫你死在我的手上。”说着,陈鸿烈纵身上前,鹰爪直锁范永斗脖子。大汉奸只得闭眼待死。
“等一下。”远远有人出声阻止道。范永斗心头一松,还以为是八旗援兵到了,可是睁开眼睛一看,却见远远驰来的却是一队五十多人的铁骑,打的却是一面红底金龙旗。出声的是最前面一个肥胖骑士,他穿着一身重甲,旁边却是一位骑马的女子,褐色皮甲外罩了一层阵羽织,头发用丝带束了一个发髻。
“陈大侠且慢动手,这人知道建奴许多机密,我还想听听他怎么说。”那肥猪般的可爱武男策马近前,对着陈鸿烈拱手道。陈鸿烈并不认识他,只看向他身边的那名女子。那女子巧笑道:“陈大侠,这位便是恭州左卫指挥朱丹。”
“你就是朱丹。”惊叫出声的却是范永斗,第一次见面,在这样的场合,他原本以为是个多么阴险狠辣的角色,却原来是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猪一样可爱的男人。朱丹转过脸,却吝啬的没有表情,他向来是微笑的,可现在却冷冷的。
“范永斗,你若把家财全部交出来,并且帮我做一件事,我可以留你一命。”朱丹知道对于商人,不需要太多的拐弯抹角,你开出交易的价码,等着还价便是。
“我范家富可敌国,有许多秘密据点,如果我不说,你便是一生也休想发现。我愿意拿出一百万两给你,以后我们还可以多多合作,一起发财。你觉得怎样?”
“你通敌的证据,只要交给朝廷,必然是抄家灭族。你一毛银子都留不下,现在你命*在我的手里,还有什么余地讨价还价。大不了我不要你藏起来的那些,只要你看得见的家产便罢了。”朱丹虽然没做过生意,可他是流氓,是一个和无良奸商打了数年交道,从被宰的小猪猡便成宰人的死猪崽的人。
“大人也不过是为了求财,你我何必斗得两败俱伤?需知大人也不是什么首尾干净的人,你难道以为我会不留后手么?那荆傲不过是个晃子,若我有不测,大人擅杀朝廷命官的事也自然会被揭发。”范永斗大声道。朱丹脸色微变,除开他和周幼婷,身后的亲卫,还有一个陈鸿烈在场,这个人武功可是不低呀。
看到朱丹的目光扫过来,陈鸿烈和他毫无畏惧的对视,他知道朱丹是在考虑是否要杀人灭口。但他夷然无惧,倒叫朱丹有些佩服。朱丹对他道:“陈大侠,今日我们一起对付汉奸国贼,其他的事,你什么也没听见。”
“呵呵,不错。老夫只知范永斗通敌卖国,今日正要除此奸贼。”陈鸿烈哪还不知道这是朱丹最低限度给出的台阶,如果他还不卖帐,那么今天恐怕别想生离此地。他虽不惧怕,但也不想在此时被范永斗利用,连忙大声说道。
“好,好个陈大侠,口口声声为国为民,想不到也是贪生怕死之辈。”范永斗当然明白他们话里的交易,此刻却出言激讽道。
“姓范的,现在你可以得意,一会儿周大人会亲自招待你。你想不想知道诏狱里的七十二路绝技,到底是些什么玩意呢?”朱丹故意吓唬他道,别管他什么大老豪富,可一听到锦衣卫,一听到诏狱,那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比地狱还可怕的地方,除了东厂能够与其相提并论,恐怕世上还找不到其他更恐怖的所在。
“原来你是锦衣卫。”范永斗终于恍然大悟,为何自己秘密上传的朱丹杀官的消息会石沉大海,反而引来了连番追杀,连人证也被灭了口。原来这死胖子在锦衣卫中也有人,而且还是个来头不小的人物呢。
“这里风大,来人,扶着范老爷一把,一会儿我要好好招待招待他呢。”周幼婷笑了,娇颜如花,可是范永斗却是遍体生寒,他绝不会对招待这个词产生什么绮丽的想法。他很明显的感觉到,对面的女人看他时,就像看待一件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