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州明军确实强悍,他们不但装备精良,而且也有着比之别处明军更顽强的战斗意志。哪怕是在被攻上城墙之际,哪怕是在他们的同伴不断被砍杀之际,他们仍旧没有崩溃,甚至还能够完成结阵御敌的动作。无论从哪方面讲,虽然他们的战斗力还远远不及女真勇士,但也算是值得敬重的敌人了。
荣泰挥刀斩杀了面前那个明军小旗,他身后的十几个明军用长枪组成的枪阵在荣泰和他身后几个后金武士的威*之下向后退了两步,但在这狭小的城墙上,根本不利于枪阵的灵活转向。荣泰就是凭着卓越的技巧避开了那个小旗和最前面三个明军的捅刺,还矮身反手一刀剖开了那小旗的皮甲,将他生生的开膛破肚。
见那队明军后退,显然是因为小旗的阵亡,他们失去了直接指挥,士兵出现了畏惧的心理。荣泰抓住战机,长笑一声,带着死亡的杀气,朝前着地一滚,刀在手中划过一弯弧线,将前排明军的膝盖尽皆斩断,那三个明军同时扑跌,他再回转刀一抹,将那三个明军同时斩杀。他身后的女真勇士同时爆发出震天的叫好。
后排的四个明军见势不对,其中一个转身就向后跑。另外三人虽然还没跑,但双腿发颤,面对着狞笑着提刀上前的荣泰,剩下的也只有挨宰的份儿。
卟,“啊!”那逃走的明军被一刀削下首级,却是王茂领着亲兵填了过来,同时高喝道:“凡临敌退却者,杀。你们忘记了我恭州军的军纪了吗?”
他知道前面那三个明军已经吓破了胆,于是挥手让他们退后,他领着亲兵迎了上去。荣泰见有一员穿铁盔重甲的明将朝他走来,知道这是明军的重要将领,目光中露出一抹重视的神情。双方语言不通,也没有什么客套。王茂直接带着惯性,在奔跑中拔刀,拔刀,斩落!这一刀刀势浑厚,是战阵中杀伐磨砺出来的。
好刀!荣泰心中暗赞一声,双手抡起自己的长杆挑刀,当的一声,双刀交击,王茂被震退半步。荣泰还立在原处,高下立判。
“哈哈!”荣泰长笑两声,王茂全涨红了脸,手中刀向下斜指,注意看就能发现他握刀的手在颤抖,刚才那一阵交锋,他完全落在了下风。看来自己还是不适合做一个冲锋陷阵的勇将啊。王茂知道今天这是一局有死无生的棋,所能做的只有尽量多拖一点时间,多给建奴造成一些伤害。即便死,也要拼个够本!
越来越多的建奴已经爬上了城墙,明军的枪阵一开始还给他们制造了相当大的伤亡,可是当他们渐渐守住了桥头堡,随着生力军源源不断的爬上城墙,明军的伤亡开始骤增,好几处地方都被建奴肃清,一些小旗,甚至是总旗都开始逃跑。城上的弓箭手遭到了建奴的杀戮,他们还没来得及换上长枪和盾牌,有些还在射击城下的建奴,就直接被冲过来的建奴砍死。有人扔了弓箭跪下投降,仍旧被建奴砍杀。因为大家都认为破城已在倾刻,为了给死去的同伴报仇,斩尽杀绝吧。
那十台床弩给建奴造成了巨大损失,所以也成了他们重点攻击的对象。有四台床弩的*作手被建奴杀光,床弩也被破坏,其余几台也损失惨重,只有一台床弩的*作手们拿起武器,好像还抵挡住了建奴的冲杀,就是刚才换箭最快的那组。
王茂看着死伤惨重的部下,不断露头攀上城墙的建奴,心头明白最后时刻来了。他惨然一笑,回头对亲兵们道:“你们之中,若有人侥幸不死。告诉大人,我没有给他丢脸。我王茂,虽死不降。”王茂说完,不顾亲兵劝阻,提刀直扑荣泰。虽然他知道自己完全不是对方的敌手,但死志已决,当然是找个高手来打喽。
荣泰看到抱着必死之心扑来的王茂,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这个明将明知不敌还来送死,看来已经绝望了吧。他挥刀上前,故意不用全力和王茂打,反而像戏耍他一般,东劈一刀,西砍一刀,打得王茂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却又一时不杀他。
“奴狗,你敢戏弄爷爷!”王茂也知被耍了,大怒之下,佩刀挥得虎虎生风。荣泰左避右闪,脸上尽是嘲弄的笑意。嘭,突然他腿上一疼,浑身一麻,身体不由自主的缓慢了半拍,仅仅是这一瞬间的停顿,王茂的刀已经划过了他的脖子。
嗵,刚才还看着固山额真大人戏耍明将的几个后金兵目瞪口呆的看着被砍下了首级的荣泰,尸体这才轰然倒地。到底发生了什么,太快了,或者说太混乱了,没人看出到底发生了什么。王茂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他没有思考,抢上前一把提起荣泰的首级,大喝道:“敌将已被我斩杀,众将士杀奴啊!”
本已接近崩溃边缘的明军,看到城墙上那高举建奴将领首级的自家千总,顿时爆发出一阵低喝。而攻击的后金军则明显的缓了下来,那些还在抵抗的明军趁机发动了反击,竟然又维持住了快要崩溃的阵线。
“啊!”惨叫声迭起,只见一道碧色人影闯入那几个呆滞的后金兵之中,棍影翻飞下,竟是连连被打倒在地。王茂这才看清那攻入敌阵的竟是刚才在城下差点和自己打起来的,那个叫杜鹃的女子。真真好武艺啊,那长棍灵动如蛇,她身材又娇小灵敏,舞动纵跃,直将那几个后金兵打倒。王茂这才冲身后同样目瞪口呆的亲兵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上去杀敌,难道还不如一个女人吗?”
亲兵们一拥而上,将被打倒的后金兵一一砍杀。杜鹃提着长棍冲入另一段混战的人群之中。这时候,城楼传来鼎沸的人声,各处墙梯处居然涌上来数不清的拿着各种武器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一些人拿着菜刀,一些人拿着扁担,还有人捡起地上尸体的武器,就这样几乎有三四千人涌上了襄城东门的城墙。
本来已经力竭的建奴还勉强能抵住明军,凭着意志力,双方都是强弩之末了。然而这些新上来的百姓,虽然战斗力低得出奇。如果建奴战力算一等,明军战力算三等,他们的战力充其量能算五等。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架不住人多。可人家不是人多,是人巨多。一个打你打不赢,五六个加上明军总能打翻你了吧。
这几千百姓成了压垮城墙上建奴的最后一根稻草,再加上杜鹃猛虎一般的带头冲杀,她的长棍成了后金兵心头的恶梦,一棍下来,避闪不及,打倒之后,居然窝囊的被后面的百姓给踩死,这是一个勇士的死法吗?很多后金勇士都是这种倒霉下场。王茂盯着杜鹃的背影,看着她矫健的身形在敌丛中跃动,忽然发现那建奴将领无头的尸体旁,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头。他抬头再看时,心中终于恍然。
“鸣金,收兵吧。”莽古尔泰知道城上的部队再也支撑不住,他们不敢退是因为八旗军有森严的军纪,如果无令后退,便是死路一条。但此时如果再不撤兵,还剩下的一千多人便只有全军覆没,全部葬送在城墙上一个结局。虽然心中极不情愿,但莽古尔泰还是当机立断的下令道。
在一阵鸣金声中,后金军争先恐后的堕城而下,有的还从云梯上下去,有的被追急了,居然直接从城上跳下。当然,大部分被摔成了残废。望着溃逃的敌军,王茂恍如做梦一般,不过这时他还是保留了一丝清醒。大声下令道:“将建奴赶下城即可,不得出城追击!”如果开了城门,一旦建奴骑兵直接冲进来,眼看到手的胜利却又要变成将全城人的生命拱手让出了。
当最后一个建奴被围杀在墙角时,所有浑身浴血,劫后余生的人们,不管是明军士兵,还是普通百姓,全都如行尸走肉一般呆呆站在城上。
“我们胜利了!哎呀!”王茂站到墙垛上振臂,同时扯裂了刚才的伤口,顿时痛得惨叫一声。直到此时,如梦方醒的人们才暴发出一阵低沉的,像是闷雷在地面上滚动一般的吼叫。远远的,这吼叫声令莽古尔泰突突地打了一个激灵。
“就地扎营。马人派人给大汗报信:此地明军格外难啃,还请大汗派兵增援。”
莽古尔泰清楚单凭着他这剩下的不到两千人马,再要攻下士气高涨,并且得到百姓援助的城池,恐怕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只有等会合了其他三旗军队之后,再回来报这令他受辱的大仇。
城墙上,欢呼的人群逐渐散去。当然一部分青壮留了下来,他们要求参加守城。王茂在见识到人民的力量后也立刻改变了初衷,不但给他们配发武器,还派专人将他们分组编队,补充到各段城墙上去。傍晚的激战已经使东门守备的八百人迅速减少到了不到四百人。虽然给建奴也造成了一千多人的损失,但对于兵力不足的王茂来说,每减少一个人,就少了一分坚守下去的希望。这些民壮正好可以弥补傍晚激战后的损失,虽然他们的战斗力很低,但是热情高涨,而且人数很多,以数量弥补质量,以士气和较充足的武器来平衡他们战斗力上的不足。
“杜女侠!”王茂看到一个人站在城头眺望着建奴营地的杜鹃,居然来了这么一嗓子,周围的明军士兵纷纷侧目。她的武功大家有目共睹,刚才又是冲杀在第一线,给建奴造成了极大损失。要不然这些民壮可真是要损失惨重了,说不定还会因为伤亡过大而崩溃。今晚的这场战斗,如果不是她,估计襄城就已经陷落了。
“叫我杜鹃即可,女侠二字不敢当。”杜鹃脸上带着一丝疲惫,显然刚才的恶战也消耗了她相当多的体力,她可不是刘晶晶那种打起仗完全无视所有自然规律的怪胎,她只是一个比平凡女子多一些武艺的女子。她朝着王茂拱了拱手说道。
“当得,如何当不得。今天要不是你,这襄城能否保住只怕难说。我会将今日之事向大人禀明,不知女侠愿不愿意留在军中,跟我们一起杀奴报国啊。”王茂真诚的邀请,杜鹃是个武功极好的女子,而且朱丹的军中不乏女将,如果能将她留在自己麾下效力,那以后的军功可是源源不断的送来呀。
“听闻恭州左卫新任指挥大任,是个年纪轻轻的豪杰,剿贼杀奴,本事极好。我倒是慕名以久,无缘得见,不知大人能否为我引荐一下呢?”杜鹃却开口问道。
原来她还看不上自己这棵小树,要找也要找朱指挥那样的靠山。王茂强忍住心里微微涌起的酸意,心中转过了念头。如果能为大人发掘一员勇猛女将,同样也是居功不小。一念至此,忙道:“这个你可以放心,包在我身上,我家大人最喜欢招揽英雄豪杰。女侠武功高强,又有侠义之心,大人一定喜欢得紧。”
“是吗?那就烦请大人为民女安排了。”杜鹃深深一揖,王茂却没看到她在伏下身子时眼中闪过的刻骨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