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虎门炮台观感
算起来自从来到这里上班,因为隔得远了,已经有两三个月不曾去看望舅舅了。想起这个周六便是舅舅的生日,不由打了个电话给表弟:“舅舅生日,你要不要过去?”
“我现在就在舅舅这里呢,我又出厂了。”表弟的话让我没有感到吃惊。算起来,这已经是他的第五份工作了,他一直想找份专业对口的工作,但却一直未能如愿。因此一旦失业,舅舅的这个小木屋自然成了我们继续寻梦的暂时的栖息之地。
虽然舅舅曾经给过我不少脸色,甚至说过很难听的话,但每当我落难的时候,舅舅就算有些怨言,也是无条件的收留了我。尽管这样会让他和那个又矮又黑又瘦的老板说上很多的好话。因此,我一直对他是心存感激的,以前上班离得近的,我经常会买上几个小菜或者提上点小东西去看他一下,俗话还是说得好,娘亲舅贵。甥舅之间,没有什么揭不开的心结。
但表弟似乎不和我这样想,按说他和我都有相近的血缘关系,个性不会相差如此之多,后来看到一母同胞的两兄弟都有性格迥异的时候,我才总算勉强说服自己。
因为舅舅一向大方的招待来自四面八方的老乡们,有时候甚至要到我们这里“借”点小钱去支援那些可能一出了门就不认识了的老乡,但舅舅仍是乐此不疲。表弟看到舅舅这样招待外人,也心安理得的享受舅舅替他准备的饭菜而来,而在舅舅偶尔找他借几块钱买上包烟之后,还会向我大吐苦水。或许我们身边不乏这样的人,他们从来不曾为别人对自己的付出感到一丝半点的感激,反倒当作了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开始替舅舅感到不值,但当在某次听到表弟当面指责他的父亲没有如他所愿,替他出三万块钱房款首付,而发雷霆之怒的时候,我不再那么惋惜了。一个连父母的养育之恩都忘记了的人,又怎会把舅舅的这几顿饭菜放在心上。
我曾经想过舅舅的这种心态,一直不得其解,直到很多年偶然听了别人的话之后才算明白了一点。
舅舅和我一样,都是微不足道的草根,但是,身为草根,我们都不甘于这种受人奴役受人剥削的地位,我们渴望自己获得承认,渴望获得在人群中的存在感,哪怕自己吃点亏,哪怕牺牲一下自己的亲人,因为或许我们曾经吃过的这种亏也会让别人偶尔的想起我们,小小的满足一下我们在人群中的存在感。
许多年之后,当我们的日子渐渐过得好起来之后,母亲同情自己的小妹妹在城里吃不上乡下的时鲜产品,但逢有人进城,一半会说上很多的好话,让人捎点家里的土产过去,而姨妈一家基本上是照单的心安理得的全收了。
直到有一年我回家时偶尔问起母亲:“小姨父这几年有没有过来拜年呢。”
“人家城里人嫌这乡下的路难走,再说了,人家也忙,没有空过来的。”母亲显得很宽容。
但我却气极了,一位曾经资助过弟妹至少上过高中的姐姐,一位曾经担心自己的弟妹会过苦日子的姐姐,在她渐渐老去的时候,连让自己的弟妹来给她拜个年问候一下都已经是个奢望了,这难道也是响应新时代的新举措?我不能理解。
当我忍不住和同事说起此事的时候,同事亦是深有感触的说:“这个世道,还是要有钱有本事的好啊,有钱有本事,就算怎么失礼也无所谓,要是没钱没本事,就算礼节再怎么周到又怎么样?人家还不是不放在心上。”我一时哑然了,尽管我十分不愿接受,但想起我还在上大学时买的那盒扔在垃圾堆里的蛋糕,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有的人一直在鼓吹要去除一切的封建糟粕,但我却想说,我们这个民族,仍应该收起那些已经被弃在垃圾堆中的周礼,给这些人好好的上上课。外婆不在了,母亲身为长姐,难道不应该成为他们应当要尊重的长辈吗。
但我或许仍只是一个不能如某些人成功的草根,我觉得我作为晚辈,就算心中有些想法,也应该禀承我应该坚持的礼数,因为这可一向是爷爷和父亲教给我的。
舅舅仅有的一点工资都用来招待老乡们了,但对烟酒却是痴迷得很,而且他这种吸烟喝酒已经到了很滥的地步。发了工资的时候,自然是好酒好烟的喝着,但过了不到二十几天,没有烟抽的时候,他会很低声下气的问旁边种菜的老伯要上几口烤烟来抽。
舅舅要过生日了,作为外甥的我,自然也要送点什么礼物的好。想起舅舅有时候没有烟抽的那副可怜样,我就想,反正好烟也给他糟踏了,便给他买上几条烟吧。回想起他平常经常抽三块钱一包的梅州,我提了四条,虽然按正常送礼的知有些寒酸,但按着舅舅的习性,应该难让他满意了,这一百多块钱,可是我一个月的零花钱呢。
烟递到舅舅手上的时候,舅舅没有吭声,立即给在座的几位老乡各发了一包,一边发还一边大大咧咧地说:“不要嫌烟差了啊,我平常也是抽这种烟的。”
我和表弟脸上都露出了不满,我这孝敬舅舅的呢,怎么便宜了不相干的人了?而舅舅根本不曾觉察到我们的感受,仍在喝五喝六的和一众老乡烂饮。
终于那些老乡们都喝得心意满足的离开了,舅舅喝多了点酒,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吸,我不得不开始收拾起这副烂摊子。
“我这几天呆在这里烦得很,和舅舅又说不上话,现在还早,要不我们去沙角炮台去玩玩吧”。表弟突然提议道。
说实在话,虽然舅舅住的这地方离沙角炮台踩单车也只需半个小时左右,但我来这里工作几年了,却从未去看过,如今表弟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是应该去一趟了,要不然算是白来虎门了。
舅舅翻了一下身子又继续沉沉睡着了,我和表弟各自踩着舅舅的旧单车,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沙角的炮台下。
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又逢周末,人们三五成群的或步行或踩自行车,有些有着小资情调的更是开来了自家的小车,我们还在单车上便能远远感受到炮台四周的滚滚人浪,一片热闹的景象。
我们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把车停了,表弟可能来过,绕到一处比较陡峭的山崖,很快便爬到了半山腰,如今再回望身后,望着海浪不时卷起浪沫拍打在海岸上,杂乱的涛声回响在耳间,不由止住了脚步,开始喘口气。
这里再往入口处望去,对狭窄的入口处的种种便能一览无余。只见此时刚刚下车的游客们、四处叫卖的小贩们、吆喝着孩子的父母们、以及亲密无间手拉手走在海边的林荫道上的情侣们,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这里应该是一个肃穆庄严的地方,如此怎会象个菜市场一般嘈杂了。
“那边有照相的,要不,我们去留个影吧。”表弟突然指着半山腰一个遮阳伞说。
“是应该留个影,要不岂不白来了一趟”。我应声答道,随着表弟来到了遮阳伞旁。
而表弟没有一点不妥的神情,反而有脸兴奋的说:“我们就穿那样的衣服去拍照,好不?”
如果那对情侣可能没有读过多少书,还能够理解的话,那表弟可是上过大学的人,难道他连这身代表国人的耻辱和伤痛的军大衣都忘记了?
“那是日本军人的大衣,你知不知道?”我冷冷地说。
“算了,我明天还要上班,你继续玩吧,我不陪你了,我要走了。”我话一说完登转身下了山。
那一刻,我彻底无语了,无耻居然可以到了这种程度,我就算想要痛责他一番,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此时连说话的心情都欠奉了,我只想离开,尽快的远离这个称之为表弟的人,离开这个让我看了只有繁华招摇,但却没有一点历史沉淀和沧霜的地方。
后来上网看新闻多了,慢慢明白了,但是就算我们都明白了,有些话还是不敢说的,我们只是知道,原来得了便宜还要卖个乖,还要做得很是道貌岸然是什么样子。
回到工厂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虽然洗了澡躺在了床上,久久仍不能入睡。表弟那理直气壮的话不时在我耳边响起,炮台边上那些开心的调笑的青年男女们,以及想尽各种法子招揽生意的商贩们的影子,仍不时在我眼前萦绕,我有不尽的语言想要倾诉,却又在这躁乱的工业区找不到可堪一诉的对象,我这时才想起,我已经没有落笔写点东西了。
我立即爬起来,打开了灯,此时,千言万语的申斥和呐喊早已堵在我的喉咙,使我不吐不快,我匆匆挥笔,不一会儿,几百字的心得便已跃然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