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数日里,苏小方在这城中东游西逛,每日里喝喝酒,听听戏,品茶读书,打坐练剑,过得优哉游哉。只是打听那仙家道门之事却暂时没什么头绪,他也不急,随缘便是。
七八天时间转眼便过,那雪蟒皮衣甲等物已经制好,徐家老店的徐掌柜带着个伙计亲自送上门来。那百年老店的手艺确实名不虚传,苏小方穿上内甲,把手套和软靴也一一试过,只觉浑如无物,大小尺寸极为贴合,当下赞不绝口,徐掌柜谦虚客套几句,便告辞离去。
徐掌柜走后,苏小方提笔写了封家书,便把给老爹和大哥做的两件内甲打好了包裹,提着出门往那大宇国派驻辽港城的使节馆而去。
因这北辽国大半国土皆在极北苦寒之地,粮食作物难以耕种收获,虽然有无数矿产林木等资源,但是那些却当不得饭吃。而大宇国地处东南,物产丰富,与北辽国陆地不接海路相连,彼此便无那领土疆域之争。千年以降两国便一直通商互利,世代通婚交好,可谓唇齿相依,如今这北辽国有半数人口吃的都是大宇国出产的粮米。辽港城又是北辽国最大的海港,和大宇国之间的贸易物资几乎大半在此转运,所以大宇国在此城设有使节馆和通商司,方便处理两国间的官商事务。
使节馆正使是大宇国礼部侍郎林怀东,苏小方在大宇国皇都的时候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礼部侍郎也是正三品高官了,但那苏小方是何等身份?虽是无官无职,不说那状元神童之名,当朝国舅之尊,单是那镇国公之子便了不得。别人称公子只不过是尊称,他这公子可是正儿八经的国公之子。所以那林怀东听到下人来报是苏小方求见,当下不敢怠慢,连忙出门相迎。
二人见面自有一番客套,苏小方把那装有内甲的包袱和家书,托林怀东派人送回大宇国苏府。不过举手之劳,那林怀东自是满口答应,极为客气。见事情已了,苏小方也自告辞而去。
回到客栈,刚一入门,小二便来报说有人寻访,正在楼上雅间等候。苏小方心中惊奇,他在这城中可没有什么亲朋故旧,不知是谁人来访?便往雅间走去,看看究竟。
到了雅间,推门而入。见一老者坐在窗边几旁,正在自斟自饮。这老头儿年近五十,头发半白,身形瘦小,唇上两撇老鼠须,状甚猥琐。苏小方眉头轻皱,不过他也不是那以貌取人的庸俗之辈,走近前去,拱手施礼道:“在下苏小方,素未谋面,不知这位老先生因何事寻访在下?”
那老头儿嘿嘿一笑,转过头来,打量了苏小方几眼,说道:“年轻人,你我虽未谋面,不过我那吹雪剑可是被你买去了啊。”
苏小方一听,心中恍然大悟,连忙又躬身一揖,道:“原来是前辈,晚辈谢过赠剑之缘。”
老头儿见苏小方礼数周全,极有教养,满意的点点头,指了指对面的座位,道:“来,坐下说话,陪老夫喝两杯。”
两人喝了数杯后,老头儿开口说道:“老夫酒神子,那剑是我无意中所得,不过老夫并非修剑道之人,无甚大用,便寄放在那晚辈店中留待有缘。”
苏小方为酒神子满上一杯,问道:“原来如此,前辈可知此剑的来历?”酒神子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叹息道:“这剑有段渊源,原是千年前剑神宫掌门东方吹雪的佩剑。修剑之道本就极难,东方吹雪此人惊才绝艳,于剑之一道天赋极高,不足四十岁便已修至先天九重,离进入那传说中修真界不过半步之遥。当时江湖盛传他得到上古剑神传承,不过也没人敢打他的主意。
东方吹雪四十寿宴这日,剑神宫广邀宾客,一是庆贺东方吹雪四十之寿,二是庆贺东方吹雪出关之日。这一出关,极有可能便是达致先天巅峰十重,超脱人间界。谁知,本是喜庆之日,却出了意外,东方吹雪不知何故走火入魔,疯癫成狂,剑神宫化作人间地狱,上上下下全被杀尽,满堂宾客尸横遍地。当日到贺的十七派掌门,竟都被他屠戮一空,无人是其一剑之敌。把人都杀光了之后,那疯子便抱着剑坐在剑神宫山门外,狂呼乱叫,又哭又笑。
惨案传出,天下震惊,其时天下七大高手,连同各门派闭关不出世的元老,率领高手数千人前去围攻。大战几昼夜,以人海车轮战耗尽东方吹雪的真元气力,才将其最终斩杀,最后能在此役活下来的人不过十之一二,七大高手死伤殆尽,各大门派元气大伤,剑神宫也化为一片废墟。大战后,此剑也不知下落,千年间数易其手偶有现世,最后辗转为老夫所得。老夫一非修剑,二是不喜此剑血腥杀戮之气,所以便留待有缘之人。”
苏小方听完这惊心动魄的往事,默然无语,对千年前那一人一剑败尽天下英雄的东方吹雪也不禁悠然神往,喝下一杯酒,吁了口气,悠悠想道:“剑道修为乃是以人驭剑进而以心驭剑、以意驭剑而非被剑所驭,无论神剑、剑法、剑诀皆是外物,如剑之两刃,可伤人也可伤己。心性不足,强求修为却又无法驾驭那力量,那东方吹雪却是可悲可叹。”
酒神子一口气说完,又喝了几杯酒,然后问道:“苏公子,老夫冒昧一问,不知你是何门何派?如今修为到了先天几重之境?”
苏小方略微沉吟,觉得这酒神子应无恶意,况且以自己现在的武功,即使不敌,逃跑却是无碍,便答道:“晚辈并无门派,乃是家传的武功,现已通六脉,刚入那先天六重境界。”
酒神子心中诧异,原以为他不过先天三四重境界,在他这个年纪已可算极罕见的天才了,殊不知苏小方几番奇遇之下,所以远超他心中估计了,点头赞道:“年不过二十,有此修为可说是不世出的天才了,比那东方吹雪也不遑多让,难得难得。”苏小方倒是宠辱不惊,微笑道:“前辈过奖了,愧不敢当。”便看他还有何下文。
酒神子却不再开口,反而一杯接一杯的继续喝酒,杯到酒干当真不愧酒神子之名,那酒量绝对是千杯不醉的境界。苏小方也不急,只是不停的帮他倒酒,期间还叫小二加了几次酒,只是有点想不通他这瘦小的身材怎么能装下那么多酒。
就这么一个不停喝,一个不停倒,将近有一个时辰了,酒神子才又开口道:“修行之道路漫漫兮,如夜行山道,稍有差池便万劫不复。天赋、良师、机缘、资源缺一不可,古老相传入了那修真界中更是各族争锋,弱肉强食,残酷无比。只是内中详情也不得而知,毕竟此路能去不能回,从来无人从那修真界中能返回人间界。”
苏小方听他提到自己最想知道的修真界的事情,连忙接口问道:“前辈可知进入那修真界有何条件?”
酒神子说道:“修为至先天炼气十重巅峰者便可进入,不过却有个前提,年纪不可超过五十,所以古语有云:五十知天命。五十不达,此生无望。老夫曾在典籍中看过前人记载有那进入失败而侥幸不死者留言,因人身五十岁之后,气血枯败,乃先天规律,不可逆转,无法承受那筑基粹体的天地伟力。千年前那场浩劫,导致不少门派精英丧尽,更有甚者一门上下都死绝了,连传承都断了。以致这千年来能达到条件者不足之前二三成。那东方吹雪临死前,启动了剑神宫上古遗留的禁制大阵,整座剑神宫尽成绝地,无人可入。”
说到这里,酒神子顿了一顿,脸色一正,眼中神光湛然,那张平庸猥琐的脸骤然一变,竟现出几分绝顶高手的风范,说道:“老夫乃符阵宗掌门,精研符道阵法。那吹雪剑老夫也曾与多人试过,皆无人能激发剑气,苏公子与此剑有莫大缘分,此剑便是进入剑神宫绝阵的关键,苏公子可敢与老夫同往一探?”
苏小方放下酒杯,轻抚指尖,思索片刻,问道:“不知那剑神宫中藏有何物?又有何好处?”酒神子嘿嘿一笑,变回之前的那副猥琐模样,叹气道:“老夫这符阵宗,在当年浩劫中掌门和数位长老连同宗门高手几乎尽皆殉难,许多秘法都已失传,传至老夫时已从原来顶尖大派沦落为三四流小门派,险些便要断绝。幸而老夫年轻时运气不错,发现了一座前代长老闭死关的密室,从中找到本宗一些失传之秘法,老夫二十年间便已达致先天九重。
苏公子当知,奇经八脉一脉一重天,尽数打通后进而融汇贯通,阴阳相生,龙虎交会,生生不息,则可至先天九重。但那先天十重巅峰却是无路可找,无迹可寻,从不见载于经典文字,老夫便在这先天九重境一困就困了十年,老夫今年已是四十有八,若再无突破,怕是无望进入那修真界了。
苏公子天赋过人,估计三十岁前应可达致先天九重,但那十重巅峰,苏公子想必也无十足把握吧?况且,典籍曾有记载,进入那传送通道,越是年轻接受那筑基粹体之力,好处便也越多,日后成就便会越大。那剑神宫中相传有上古剑神传承,老夫相信是真的,否则那东方吹雪怎会如此强悍,败尽天下英雄。
苏公子天赋更甚于那东方吹雪。如能寻获那剑神传承,只要小心不要走火入魔,苏公子成就十重巅峰应是指日可待。苏公子可放心,老夫非修剑道一脉,那传承于老夫而言不过鸡肋,便是想转修剑道,这把年纪也来不及了。老夫只想能进到剑神宫绝阵中,看能否寻到本门先辈遗留的神功秘法以助我成就先天十重巅峰。此事对于你我而言,皆是一大机缘,不知苏公子意下如何?”
苏小方听完,便自思索,心道:听其所说,这十重巅峰竟是如此艰难。不过我曾尽阅经典,也确从未见有对那先天十重巅峰的修炼描述之法。此人三十八岁达致先天九重,也是难得的天才了,生生困在九重境界十年时间竟是毫无寸进。虽不知其他名门大派是如何突破这十重巅峰,况且也是飘渺难寻,不知要耗费多少年月。自己之前若非有所奇遇,现在不过是先天四重境界,到三十岁能不能到先天九重都是两说,说不定成就还不如这酒神子。眼前这个剑神宫遗迹正好符合我修之剑道,倒是可以前往一探。如能寻得剑神传承,我服过那灵乳空青,却是天下间最不怕走火入魔的。若是能成功,便可尽快前往那修真界中了,况且越早筑基粹体便成就越大,值得一试。
苏小方心中打定主意,便对酒神子说道:“多谢前辈指点,既有如此机缘,晚辈愿与前辈同往一试。”酒神不禁大喜过望,他眼见自己年岁将近,再无法突破的话,此生便是无望了,心中也是焦急难耐。前两年无意中得到这吹雪剑,知道是那剑神宫绝阵之关键,但是自己修的不是剑道,拿剑无用,寻过很多剑道中人尝试,却是无法激发,只好作罢。数月前到了这辽港城,见此城是海运枢纽,南来北往之人极多,便把那剑放在兵器铺中寻访有缘,听天由命了,谁知竟真的找到了这苏小方。
两个都觉得事不宜迟,商定了一些细节之处,决定三日后便出发前往那剑神宫遗址,酒神子便也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