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又是政和三年春季时分了。
杨满堂和浑家李氏这些时日比较忙。眼看着距离当年与志明长老三年之约的时间越发的近了,夫妇二人忙着做些行前的准备。这一次,杨满堂打算带着杨再兴徒步而去,一则,虽说去年夏,因为杨再兴也开始捕鱼、打猎贴补家用,家里经济条件好了许多,但也没富裕到可以买两匹骡马代步的程度,而且这一去几个月光景,杨满堂和杨再兴都去了,家中李氏可没有别的进账;二则,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正好借此机会带杨再兴出去简单历练一番,沿途看看山水,认认草药,见见风土人情,学学江湖经验,这些,可不是困守小小渔村,就能够学习到的。
本来,小儿子杨再盛吵闹着也要同行的,考虑到李氏一人在家孤独无比,他年纪幼小,和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杨再兴确不可比,在父母的严厉和诓哄之下,也就两眼含泪地作罢了。
前后忙碌了一些时日,临到启程的头一夜,杨满堂从院子里挖出那柄软剑和银两,留了四十两给李氏,把剩下的十来两银子和软剑塞入了包裹当中。第二日一大早,拎了根哨棒,携了捏根长枪的杨再兴,别了李氏母子,大踏步地取了河南沥泉山方向去了。
一路上,父子二人也不只顺着相对平坦安全的管道而行,遇着那山川河流,往往捡那不好去的地方去。
这一日,来到一处大山。在山脚一小山村中稍稍歇歇脚,在村头找了户人家讨了些水喝。那家的老苍头听闻父子二人要攀越此山过去,忙不迭地摆头,只说那山上时有强人出没,竭力劝父子二人宁肯绕道而行、多走些路也不要从那山上过。
那杨满堂自持武功高强,又本是带杨再兴出来历练增长见识的,有此等事情正中下怀,自是不肯绕道而行,谢过老苍头,带了杨再兴出村头往山上去了。那老苍头兀自在后面摇头不已,咕哝这二人不肯听他好言相劝,必吃大大的苦头不可,说不准还会因此丢了性命。
父子两一路往上行去,但闻水流之声潺潺,不绝于耳,山回路转之间,一道道水流泻出峰间道旁,上下左右野花芬芳,端的是幽静美丽,和吉水的山势大有不同。刚开始,父子两人还留心着先前老苍头所语,提枪捏棒,提防着从山道间窜出强人来。走了许久,没有迹象,父子两人也渐渐把这事给淡忘了,一边留意四周的景色,一边谈论这行走江湖之道。
边走边聊,走起来也蛮快的,没半天功夫,杨满堂和杨再兴就登上了半山腰。看看天色和剩下的路程,估摸天光放暗前,可以爬到山顶,然后就能找了安全平坦之地息了,待明日一早再走。
“兴儿,行走江湖,为安全计,若不是特别赶路,当事先算计好脚程,早行早宿。但事出有因,错过人烟之地,露宿于荒郊野岭当中,那也是常有之事。”杨满堂指点杨再兴道,“倘若错过了人烟,非得在荒郊野岭当中露宿,却也不妨,只是要切记,也不是可随遇而安的。那露宿之地的选择,也有一番考究的。”
“爹爹,那当注意些什么呢?”杨再兴歪着脑袋问道。
“其一当水源方便。然则又当记住,水源方便并非紧靠水源,尤其是那炎热夏季,露宿山中,山势来龙去脉多不清楚,紧靠水源,却有山洪猛涨之危险。行走江湖如是,为将领兵,安营扎寨,更如是!”杨满堂顺便提到带兵之道。杨再兴点着头。
“其二,则是要地势相对开阔。山中常有狼虫虎豹出没,往往燃一堆篝火驱之。不开阔之地,有焚林之虞,纵是对自身无害,意外焚林有伤天和,妄自杀生,为天公之不喜。”
“其三,若身处神山,露宿之时,当偏离山顶小道。此则神山仙卒巡山之道,不可妄占,冲撞神灵,招惹横祸。切切。”杨满堂语道。对此一点,杨再兴却有不同的看法,那,也太主观了吧。
“其四……”杨满堂话未说完,停了下来,驻足倾听前方。杨再兴也发现了些异常,将思感凝聚成线,往前方探去。山野当中,山风过处,哗啦声一片,间或有人语声传来。父子二人对视一眼,不再打话,提棒捏枪,往那人声传来处赶去。
绕过几个弯,两峰之间,有一小块儿开阔之地。开阔地的那头,二十来个汉子,执了枪棒,闹哄哄地堵在那里,靠杨氏父子这边厢,则背对着站了一个身穿鹤氅的道人,只是看不见脸面。
那群执枪棒的汉子冲道人正大呼小叫,见这边来了两人,立时分出十几个人来,挥舞枪棒,阻了去路。杨满堂也不畏惧,将哨棒靠于肩上,双手抱拳,问道:“各位好汉,有请了。但不知挡了我父子道路,所为何来?”
那领头之人不喜,冷笑道:“兀那汉子,甚是无礼。你这厮从那山下而来,岂不闻此山现为爷爷们所有,但有商旅打此经过,须当缴纳买路钱。若有半个不字,爷爷认得你,爷爷手中的枪棒可不认识你。”冷笑间,长了好些个麻子的长脸一抽一抽的,甚是难看。
杨再兴听了,心中暗笑,在那上上辈子,拦路剪劫的桥段,在影视剧中看了很多,不曾想穿越到一代战神杨再兴身上,倒还遇到了这么一个搞笑场景。心头起了捉弄之意,也就学了那汉子口吻,作势问道:“这位好汉爷,但不知这买路钱我等要缴纳多少?”
杨满堂见儿子眼珠乱转地答了话,也就站在一旁不语,且看杨再兴如何对答。
领头之人以为父子俩心怯服软,洋洋自得地道:“爷爷们所需也不多,你们总共两人,就乖乖缴了二两银子,爷爷就让你过去。兀那少年,你且看那边那鸟道人,只是呱噪没有银钱,你二人缴钱过去后,看爷爷们怎生*弄于他。”
那边道人却是耳尖,隔着好两、三丈远,也将此话听了过去,兀自在那边嚷嚷:“就是那大宋官家,遇了我僧、道之辈,也是礼遇有加,哪有过个山野,都缴纳什么买路费之礼!”声音很小,每个人都听得甚是清楚,犹如那道人在耳边低语一般。杨再兴心头一动,不由多看了那道人两眼。不知怎的,那道人并不曾回头,但杨再兴却隐隐有被那道人直盯盯看着一般的感觉。
领头麻脸之人大怒,回首呵道:“慢说你个臭道士,就是当今官家来此,不给个两把银子,爷爷也不让他过去。臭道士再敢多言,且让你吃上一刀!”
杨满堂闻言,心中恼怒,杨氏一门忠烈,虽在那朝堂之外,对此等无君无父的大逆之语却极为反感,面无表情,冷冷地道:“曾几何时,大宋官家在我大宋行走也得缴纳银子了?”
杨再兴听闻杨满堂大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之意,自己却还有计较之事尚未说出来,连忙出言拦住他的话头,对那领头之人说道:“且慢,这位好汉爷,想那道爷也是个孤苦之人,俗语有云,给方外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你也莫为难那道爷,他那份买路钱,我等给他出了,可好?”
杨满堂闻言,皱了皱眉,按捺心头火气,暂不开言。
那边那道人也嘿嘿一笑道:“这少年郎却是有心了”,也不知道他在嘿嘿地笑谁。
那领头之人只道杨再兴真的要帮那道人出了买路钱,心头暗想,莫非自己看走了眼,这两个看起来十分的穷酸样的,居然是傻子般的肥羊?一人一两,却是要少了。嗯,待他等取出银子来,有多的,且上前宰了,抢他个精光!心里这般想,却又回头对那道人言道:“你这臭道士倒还有几分运道,今日撞了个肯帮你给钱的。”
回过头来,伸出一只手来,冲杨再兴叫道:“一共三个人,一人一两,且拿三两银子来,爷爷等就让你等过去。”旁边站的几个汉子也挥舞着刀枪,迭声地叫嚷,“拿银子来!”
杨再兴苦了个脸,对那人陪了个笑,说道:“这位好汉爷,打个商量,可好?”
“没得商量处,一人一两,爷爷们是断不会少的!”
杨再兴把那手中长枪的枪头往那地上一插,摊开双手道:“可是,我等今晨起得早、走得急,忘记了把那银钱带在身上。好汉爷,你看这样可好,我们三人,一人三十两,你且借我纹银九十两,慢说一人一两,就是一人二两,这买路费我都给了。剩下的八十四两银子,你给了我,我前面办完事,再回来,到家中取了银子,再来还你,如何?”
众强人听了,面面相觑,突然,除那领头之人之外,都抱腹狂笑起来,其中一人边笑边顿足道:“王麻子,饶是你平日猴奸似鬼,伶牙俐齿,今日也被少年郎这般消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