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寒回暑往,转眼间,汤鹤武已经参军整整一年了。
虽说袁世凯看好他,让他追随左右做马弁,不过这一年来,他大半的时间还是混在训练场上,和所有的新兵一起接受德国教官的训练。毕竟马弁也是兵,是兵就得有兵的样子,不参加训练那是绝对不行的。
袁世凯刚刚到签押房坐定不久,参谋营务处总办徐世昌、督*营务处总办兼步兵学堂监督冯国璋和督*营务处提调段芝贵三人联袂而来。
“大人,汤鹤武这小子,实在是没人教的了。您瞧着,是不是赶紧给他换个地儿?”徐世昌苦着一张脸,对袁世凯抱怨着。
袁世凯抬起头来,看了看面前的三个得力部下,对徐世昌笑了笑,道:“菊人啊,我知道,鹤武他没读过书,不认得字,年纪又小,无论是身高,还是块头,都没法子和其他人相比。不过,他那头脑还是蛮聪明的嘛,而且也很是好学,你们要耐心一点儿啊,多给他点时间,他能做好的,我相信我的眼光,我绝对不会看走眼。”
“大人,下官们相信您不会看错,无论是咱们自己的军官,还是那些德国教官们也都相信您不会看错,可是……”
“既然都相信,还可是什么?”
“大人,您不知道啊。汤鹤武这小子,简直就是个天才,学东西特别快,无论是队列、射击、格斗,还是战略战术,或是其他什么科目,他样样都是第一。下官们只是想说,他在训练场里继续训练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那样反而会限制他的成长。”
“哦?还有这种事儿?这是真的?德国教官也这么看?”
“千真万确。”
看着徐世昌信誓旦旦,冯国璋和段芝贵也在一旁不住的点头,袁世凯在心中已经信了七分,他在心中暗喜,歪打正着,竟然真的捡到个宝贝。但无论如何,谨慎的性格决定了他是一定要亲眼看过,才能完全相信的。
当汤鹤武出现在袁世凯面前时,多亏了他那全定武军第一矮的个头,和骨瘦如柴的身材,袁世凯才勉强认出了他。满身满脸都是灰尘,露在军装外的皮肤几处擦伤,灰尘中中还掺杂着些许血迹,看起来灰头土脸的,颇为狼狈。
袁世凯显然并不喜欢汤鹤武这一身乱七八糟、脏兮兮的打扮,他皱了皱眉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徐世昌三人,道:“菊人,这就是你们说的天才?我看到的似乎不是什么天才,倒像是个刚刚吃了败仗的溃兵啊。”
“大人,鹤武这小子每天都是这个样子。早上列队时还干干净净的衣服,在*场上训练不到一个时辰,保证就成了这样。不过,下官刚刚所说的可是千真万确,不信,您可以当场检验呐。”
检验自然是必须的,汤鹤武也确实没有让袁世凯失望,无论是什么科目,他都做得十分出色。此时的袁世凯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不过熟悉他的人都明白,别看他看上去似乎没有半点儿笑意,但实际上,他那心里还不一定乐成什么样子了呢!
“汤鹤武,别以为碰巧打中了几枪,赢了几场比试就觉得自己了不得了,你见过战场吗?你知道什么是军人吗?和老兵们比起来,你还嫩着呢!以你现在的本事,别说和西洋的军人们比,就是和东洋小鬼子相比,你也还差十万八千里呢!你知不知道?”
“是,小的知道。”
“嗯,你知道就好。”袁世凯脸上严肃的表情稍缓,接了教育道,“鹤武啊,我听说人家西洋的军人,就是炮火翻飞的战场上,那军装也是穿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干干净净,你再瞧瞧你!像什么样子!若是教洋人瞧见了,我大清军人的脸面何在?”
“是,小的一定认真改过,再不会如此了。”汤鹤武一如既往的虚心接受,但衣服脏不脏可不是他自己能够控制得了的,答应的好好的,日后依旧脏的我行我素,正如几十年后他的一位老上司在回忆录中评价的那样,汤鹤武这个人最让上司无语的本事,就是“对于你的一切批评和建议,只要他觉得不对,他就一定是虚心接受,宁死不改。”
见汤鹤武的态度很好,袁世凯的心情也跟着越来越好,他脸色再缓,微微挂着笑,抬手拍了拍汤鹤武的肩膀,勉励道,“不过,你这个年纪,能做成这样,也已经算是很不容易的了。最近,参谋营务处正准备成立一个卫队,缺一个队官,便由你来做吧。鹤武,你可一定要好好干,你是我简拔出来的,千万别让我失望。”
“是,小的一定竭尽全力,绝不会让大人失望。”
袁世凯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旁边的人却一个个都琢磨起来了,这小子可算是走了狗屎运了,十三岁的队官,放在绿营那可就是正五品的白顶子,和守备差不多,分领营兵,位在都司之下,算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官职了,这在定武军还是绝无仅有的。再加上他是参谋营务处卫队的队官,也就相当于是袁世凯贴身卫队的队官,地位更比一般的营统带官还要高些。
新建陆军编制,十四人为一棚,有正副棚目各一人,外加四个正兵、八个副兵;三棚为一哨,有哨官一人,哨长两人;三哨为一队,有队官一人,再加上队部的其他十三人,总计一百四十九人。
参谋营务处的卫队当然没有普通的步队那么简单,袁世凯批给汤鹤武大半个营的编制,下辖三个步兵哨,一个骑兵哨,一个炮兵哨,一个工兵棚和一个辎重棚,近三百人。不过短时间内想凑齐这些人对于汤鹤武来说是绝不可能的,骑兵没有马,炮兵没有炮,工兵和辎重兵暂时还派不上什么大的用场。汤鹤武当然可以直接向袁世凯讨要这些,毕竟卫队是保护袁世凯的,卫队厉害一分,袁世凯便安全一分,但这样无疑会引起袁世凯的反感,更会让同僚们仇视,毕竟装备只有那么多,卫队占了,其他营头自然也就少了。所以,凭汤鹤武的能力,如今能勉强建起来的,只有三个步兵哨了。
汤鹤武平日里不是在训练场上玩儿命的*练,就是跟在袁世凯身边伺候,和其他的军官疏于交流,如今突然伸手要兵,哪个肯把好兵轻易给他?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是真正的兵为将胆,压根就不存在什么国家的兵、朝廷的兵,所有的兵都是将领的私兵,就算是稍微差一点的,也没有人舍得给他,结果最终交到他手上的一百四十八人也就是三个哨的士兵数目不差,算是这些将领照顾袁世凯的面子,至于士兵的素质,那就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了,“惨不忍睹”,不是胆小如鼠,就是兵痞刺头。
看着面前的士兵们,汤鹤武很是头疼,但在他心中还存在着一些侥幸,还好新军的招兵要求严格,没有缺胳膊少腿的,没有年老体弱的,那些身体上的缺陷,汤鹤武无可奈何,但性格上的缺陷,还是可以改变的。
至于到底要如何改变,汤鹤武还真没有想出什么成熟的想法,他从小在戏班里长大,知道的无非就是戏班子的教育方式,可是如果他按照自己熟悉的科班教育方式来练兵,这些士兵,真的能受得了吗?这说到底,还是个未知数。
在那个年代,只要家里还有一粒米,哪家的父母也不会轻易让自家的孩子去学戏,戏子下九流的身份固然是个原因,但下九流的范围可大了去了,所谓一流戏子,二流推,三流王八,四流龟,五剃头,六擦背,七娼,八盗,九吹灰,若是这么算起来,戏子在下九流里还算得上是贵族呢,后面的行当也有得是人干,在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们眼里不见得就有多么丢人,所以下九流的身份只不过是原因之一,但绝不是主要的。
之所以没有人愿意轻易把孩子送进戏班子,主要的原因就是戏班子的训练太狠、太累,就拿汤鹤武自己来说。他从四岁开始开科学戏,拜的是梨园行里以授业之严格著称的杨鸣玉,再加上他练得行当本就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辛苦。
每天四更刚过便要起床,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就开始练功夫,他练得功夫可不止戏台上的功夫,为了把打戏演得更加*真,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武艺都必须练得纯熟,同时又兼习八卦掌、少林拳和通臂拳等等,像他这样的戏子在那个年代并不少,俗话讲“好把式打不过赖戏子”,就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巳时过半吃早饭,午时就要到戏园子去,六岁以前他还只是看,从六岁开始,便要登台演出了,直到酉时回到科班,稍事休息,吃过晚饭再听师父讲戏,直到二更过半才上床休息。师父口传心授,汤鹤武全凭眼睛看、耳朵听,但凡出错,师父那刀坯子可从来没跟他客气过,至于打成什么样?那可就没准儿了,只要不伤筋动骨,第二天还能上台就行了。
“要在人前夺萃,必得人后受罪。”
这是师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直到如今没有人*着他学,打着他练了,九年的教育也早已刻在他的心里,学任何东西,都不敢丝毫松懈,但他能做到,那些士兵呢?他们能做到吗?不一定能,或者说一定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