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摆下的大案后,汤鹤武正襟危坐,方大旗惨白着脸,带了十几个卫兵在身边垂手侍立,护卫安全,卫队副队长黄磊则带着其他人在外围警戒,确保汤鹤武绝对安全。同知徐承礼站在汤鹤武大案右侧第一个位子,控背躬身,一脸的谄媚之色,小心翼翼的等着汤鹤武的吩咐,三位新任班头站在徐承礼的下首,各个按刀挺胸,无一不是想在老长官面前留下个好印象,好早日调回定海镇去,纵使不能像方爷那样随侍在总爷身边,也要在卫队有一席之地,离总爷近一些才好。总教育所在苏桐苏总办的教育之下,涌现出了一批十分好用的“御用文人”,他们时时刻刻以巩固总爷在定海镇的绝对领导地位为己任,对整个定海镇的士兵进行大规模地毯式洗脑,以至于在每一个士兵心中,他们就是汤鹤武的私兵,不管他们的把总千总、守备游击是谁,他们都只认汤鹤武一个人的命令,只效忠汤鹤武一个人,这种类似于宗教信仰的东西在短短三个月内已经席卷了整个定海镇。按照米卡的想法,苏桐这种人不做传教士真的是有些屈才了。
至于汤鹤武左手边的位子,站着执法科的提调图海,按理来说,他才是今天最主要的人物,毕竟执行军法是他执法科的事情。尽管当日汤鹤武把任务交给了黄磊,但生性老实、习惯服从的黄副队长想来想去还是没有敢擅自插手,当夜就跑到自己的顶头上司方大旗的屋里去找他讨个主意,方大旗这才知道了这件性质恶劣影响极坏的事情,若不是方大旗伤重不能做事,汤鹤武点名吩咐给卫队*办的事情他是无论如何不会推给执法科的,这与他和图海二人间的松散联盟毫无关系,仅仅是作为一个忠心耿耿的部下,方大旗不愿意把汤鹤武交办的事情假于人手而已,但无奈他重伤在身,黄磊的斤两他清楚,真叫给他办怕是会误了总爷的事情,无奈之下只能让黄磊去找图海。
推来推去,这件事最终被交到了图海手里,和方大旗一样,时时刻刻不忘巴结讨好自己此生唯一恩主的图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表忠心的机会,前几日的游街示众也是他一手*办,弄得满城风雨,报告递到汤鹤武的案头,据汤鹤武身边的新文案耿其昌说,总爷听了报告后,心情很是不错。汤鹤武不识字,所有文件都是做文案的耿其昌一个字一个字读给他听,然后由三个书记官轮流誉写批复,誉写完毕文案再照原样读给汤鹤武听,汤鹤武只是在后面签字确认而已。由于誉写命令的书记官是汤鹤武临时起意,看谁顺眼就点谁写,可能一整天都是一个人写,也可能有人几天都轮不到,从而极大地避免了有人阳奉阴违暗中买通书记官,欺负汤鹤武不识字,而胡乱更改命令。当然也有四个人同时被收买的可能,只是汤鹤武觉得这个可能太小太小了,毕竟这几人间也是矛盾重重。
汤鹤武很少在耿其昌面前表露好恶,除了文件后简短的批复之外,基本上看不出他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的态度。但当耿其昌念完图海递上来的报告后,汤鹤武难得的笑了笑,说了句“还不错”,仅仅是这短短的三个字,图海花了三十两雪花银才买到,他自己却觉得一点都不亏,他和他的部下们流血流汗,没日没夜的收集情报,监督不法执行军规,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在总爷面前露露脸,以图长久发展吗?和历史上所有的阉人差不多,不能在美色上发泄,也无法拥有家庭的温暖,图海把金钱和权势看得比什么都要重,在图海的心中,他自己就是前朝的东厂督主,而汤鹤武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的权势地位都是汤鹤武一念之间的东西,只有让汤鹤武满意了高兴了,他才有可能更上一层楼。有什么比汤鹤武的夸奖更贵的东西吗?没有了,起码在图海心中没有了。
“这几个刽子手,哪儿来的?”
听到汤鹤武发问,徐承礼赶忙上前回话,“总爷,这七个刽子手都是定海直隶厅的老手了,祖传的手艺,熟练得很。”
急于在汤鹤武面前表现的徐承礼没有发现,当他抢先说出那几句话的时候,站在他对面的图海眼中闪过一丝阴郁毒辣的凶光,有人在总爷面前邀功跟自己争宠,这是图海万万不能容忍的事情。但那凶光也仅仅是一闪而过,图海身上的杀机刚刚散去,就被方大旗一记眼神给挡了回来,那眼神之中满是警告的意味:你小子要跟谁搏命和老子没有半分关系,但徐同知对总爷有大用,你若是敢背着总爷搞小动作,就莫怪老子拆你的台了。搞垮徐承礼,图海不仅敢想而且敢干,但前提是方大旗不会从中作梗,方大旗跟了汤鹤武整整五年,从小站到定海,忠心不二,汤鹤武对他也比常人不同,图海还没有傻到敢跟他硬碰硬,无奈之下,只好把那一丝怨毒埋进了心里,待日后再做打算。
“不好。”汤鹤武轻声吐出两个字,摇了摇头,“不好,这个安排不好。”
汤鹤武一句话出口,不仅是徐承礼慌了神,连刚刚还琢磨着怎么打击报复的图海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凑到汤鹤武身边恭顺的问道:“总爷,您觉得哪里不好?卑职命人改了便是,您千万息怒,小心身子骨儿啊。”
“哦,我是说啊,那七个刽子手不好……嗯,也不是不好,就是……就是……就是用衙门里的刽子手不好,咱们定海镇有自己的行刑手,用不着借人家的使唤,那下面跪着的,是老子自己的兵,要打要杀,也该用老子自己的人才是啊。”
“是,总爷,卑职明白了,卑职这就去安排。”
图海恭顺的应下,带着几个近身快步走下去安排,经过徐承礼身边时,还不忘趾高气昂的冷‘哼’一声,那明显是挑衅的样子,让徐承礼心中也很是不爽,但碍着汤鹤武并没有开口说什么,他也不好上前教训人家的部下,何况就算他厚着脸皮上前教训,人家也未必就肯给他这个同知面子,只得忍气吞声,不满的低头用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嘟囔了两句。面前的一切,汤鹤武都看得清清楚楚,但却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管,下面的人不和,他才有管束的法子,下面若是铁板一块了,岂不是危险了吗?站在汤鹤武身边的方大旗,则看着图海的背影和徐承礼盖住半张脸的暖帽若有所思。
不得不说,图海办事的效率还是很迅速的,不一会儿,七个行刑手已经选好,都是穿着红色的短打衣裤的彪形大汉,看上去就威慑力十足。汤鹤武满意的点点头,抬头看看太阳,离午时三刻还差着至少半个时辰。
“开始吧。”汤鹤武淡淡的吩咐。
“是。”图海上前应道,脸色满是恭敬。时辰到没到跟他半点儿关系都没有,总爷觉得可以开始了,那就是可以开始了,其他的事情,他不想管,也没资格管。
“可是……”再和谐的社会也不免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而且越是和谐的社会,不和谐的声音就显得越大一些。听了徐承礼犹豫的声音,不仅仅是图海,就连方大旗也不禁皱了皱眉头,感觉到身边的气氛一变,徐承礼茫然的看向身边,那三个新来的班头各个横眉冷目的瞪着他,显然很是不满了,被总教育所洗脑成功的士兵们决不能想象有人和他们无比敬重的总爷唱反调。
汤鹤武眯着眼睛看了徐承礼一会儿,似是烟瘾犯了一般,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的点点头,吩咐他说下去。
“回……回总爷,下官,下官以为……这,这,这……您知道的,自古以来,这个……午时三刻开斩已成定制,不能……擅自更改的……”越来越凝重的气氛,让徐承礼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还是汤鹤武仰头笑了两声,给这个可怜的同知大人解了围。
“所谓午时三刻开刀问斩,不过是监斩官胆子小,怕人家变成鬼魂回来报复,趁着午时三刻阳气最盛的时候,给自己打打气罢了,本将却不害怕。”说到这,他提高了声音道,“诸位,你们都听好了,本将今日在此设刑场开刀问斩,杀的都是屠戮乡里,肆意杀人的军中败类,你们若是有谁不服,尽管来找本将算账就是,活人老子尚且不怕,你狗日的死都死了,老子反倒怕你不成?!图海!”
“卑职在。”
“开始吧。”
“是,卑职遵命。”
图海把几人的军籍名册递上,亲手研好了墨,执笔沾上红色的墨汁,恭恭敬敬递给汤鹤武。汤鹤武的确不识字,但画个叉对他来说还是很轻松的事情,随后在下面签字。名字他当然也不会写,但没关系,他老人家会画一种十分*真的一笔鹤,栩栩如生,一般人根本模仿不来,平日签文件时他都是用这种画来代替。
等他草草几笔落下,图海从他手中接过军籍名册,对着法场一扬手,喝到:“斩!”
七道寒光闪过,却只有六颗脑袋落了地。
“混账!怎么搞的?”图海不禁汗湿衣背,对着自己精心挑选出的行刑手厉声斥骂道。
行刑手颇委屈的看看手里的刀,他用的刀确实和其他六把一般锋利,但他本人仅仅是相貌魁梧,杀人却还是第一次,不禁有些害怕,一刀砍下去,手抖个不停,竟然没有把人砍死。图海御下一向极严厉,在他手下挨骂那是家常便饭,挨打也算是很轻的惩罚了,这个心理有些变态的阉人最喜欢弄出些古时候的酷刑,像什么“苏秦背剑”、“老鼠弹筝”之类的东西,折磨部下,听他呵斥,那身高足有一米八五,膘肥体壮的大汉手里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膝盖一软跪了下去,不住的哆嗦起来。
“没死?算了,一刀就够了。”汤鹤武止住还想命人砍第二刀的图海,微微摇头,“那个兵是叫符小东吧?叫大夫来看看,若是能救活,就到我府上做个长随吧。杀人不过头点地,死过一次的人了,算了,算了吧。”
“是。”图海只得无奈的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