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阳书院的建筑在布局上亦采用中轴对称、纵深多进的院落形式。讲堂位于书院的中心位置,是书院的教学重地和举行重大活动的场所,也是书院的核心部分,讲堂五间足可容纳百名以上学生读书。
此时,一名身着白色儒衫,头扎青巾的少年正神情愉悦地四处观摩讲堂的布局。
她抬头望去,檐前正中悬有一块木匾,上书“正学明道”四字,飘逸遒劲,令人不禁叫好。转而瞧见两旁的鎏金对联,忍不住轻声吟道:“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这个我知道,是《论语》中的原句。”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这个时候,讲堂内传来一道熟悉的吟诵声,她顿时喜上眉梢,飞快地拾阶而上,迫不及待进入堂内。
“哎呦……”
却不想因为心急之下,没有留意入堂的门槛,冷不丁地向前倾倒,最后痛呼一声,磕倒在地。
之前楚砭石的突然来访,徐笺之当即中断授课,前去正学阁接见他。而临走前令苏道澜临时担任先生,带领学生们一起诵读《诗经》。
虽然苏道澜只有十岁,是书院里年龄最小的,但其才情品德均令众人信服,因此大家对徐笺之的这个安排并没有异议。正当讲堂内的学生准备跟苏道澜诵读这一句“呦呦鹿鸣”的时候,却被陌生人闯入,而且还弄出如此大的动静。
好奇之下,众人纷纷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年约十岁,清秀俊俏的少年,她很是狼狈不堪地半趴在地上,那双星眸甚至隐约间泛起泪花。
“昭璇妹……”苏道澜见此又惊又喜,差点失声喊出“妹妹”两字,幸好他瞬间想起答应楚昭璇女扮男装读书的事。
苏道澜三步并作两步,急忙双手扶起她,心疼问道:“是不是很痛?让我看看。”
楚昭璇早就羞赧万分,哪里还顾得上疼痛,只是低头不敢看众人怪异的目光,好半响,才轻声道:“道澜哥哥,没事,不要紧的。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说道这里,她悄悄贴着苏道澜的耳垂,娇声道:“道澜哥哥,我爷爷跟夫子说了我读书的事儿,夫子他同意了!”
“真的,那太好了!”苏道澜闻言,欣喜之余,心中有些惭愧地说道,这几天一直在研究《道莲图录》中的那些图谱,倒是忘记了关于楚昭璇来书院读书一事。
而后他脸颊微红,因为乍听楚昭璇可以在书院读书后,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可以向人家学习经脉学说而已。
楚昭璇却浑似没在意苏道澜的微妙变化,只是有些兴趣高涨地说道:“道澜哥哥,我现在也要跟你读书,你看我坐哪儿呢?”
环扫一周后,正好瞧见西北角第一排的座位空闲着,于是他拉着楚昭璇来到此处,道:“璇儿,你以后就坐着吧。”
此座原本属于庞庆双的,自从他因将苏道澜推下悬崖而被徐笺之驱逐出院后,就一直空闲着。
其他学生并不知道楚昭璇女扮男装,瞧她与苏道澜年龄差不多,还以为是苏道澜在外面认识的玩伴,故而当下也没多留意,顿时讲堂内又开始诵读《诗经》。
楚昭璇手托香腮,歪着小脑袋,美眸含笑,梨涡隐现地欣赏着苏道澜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还有每一句从他口中逸出的诗文。
自此后,楚昭璇与楚砭石二人便暂时搬到书院西侧的一处房舍内,苏道澜也开始在空闲时间跟楚昭璇学习经脉学说。
正学阁位处讲堂的东侧,是徐笺之起居及读书的地方,而东侧的“明道宅”是整个书院最神圣的建筑,因为宅内供奉着儒家“孔孟二圣”。
这一日,徐笺之同一位中年男子祭奠孔孟二圣后,从明道宅内神情愉悦地走出来。
其年逾五旬,国字脸,留有一缕长须,身着白袍,气度雍容,举手投足间说不尽的儒雅风流。
他这时开口道:“笺之兄,一别数年,想不到夙阳书院竟发展到如今的规模,我可是羡慕的很,如果不是放不下一些事情,真想与兄一同远离尘世,教书为乐。”
徐笺之边走边笑着道:“子贤兄过誉了,若不是当初得到你的慷慨相助,笺之怎能创立这夙阳书院?”
顿了顿,幽叹一声,道:“当年只怪我生性鲁莽倔强,眼中揉不得沙子,也厌倦了官场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才不得不辞官避世。而子贤兄不同,贵为文渊阁大学士,又是当今天子的老师,理应辅佐帝王,治世安民。万不能心存和笺之一样的念头。”
原来与徐笺之并肩而行的,乃当朝天子的老师兼文渊阁大学士,被誉为“读书种子”的方子贤先生。徐笺之当年任职吏部郎中期间,与其一见如故,皆为莫逆至交。
方子贤苦笑一声,仰头看了看北方的天空,旋即摇头道:“圣上未登基之前,还能听愚兄几句言语。自从登上皇位后,开始重用黄安、齐泰两人,迫不及待地频频削藩,但却对藩王实力最强的景王犹豫不决,如今方致使景王一夜之间几乎控制整个幽云省。”
“什么,竟有此事?景王难道真的谋反了?”徐笺之脸色大变,失声叫道。这几年,他一心教书,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方子贤喟然一叹,淡淡道:“半月前,圣上密令幽云布政使贺庆与都指挥使江承平连夜抓捕景王府所属的官员,谁知道提前走漏消息,不但贺庆被杀,更可恨的是江承平临阵倒戈,投入景王阵营。据景州传来的消息,景王凭借九百名精兵,一夜之间拿下景州九门,而后周边州县纷纷归附。”
徐笺之越听越惊,仍是不可思议道:“景王如此做,难道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方子贤冷笑一声,又是无可奈何道:“‘朝无正臣,内藏奸佞,景王训兵讨之,以清君恶,澄清寰宇’,这是景王发布的讨伐檄文中的一句话,由此可见,景王府内藏有诸葛之辈,抑或是景王本人智谋通天!”
徐笺之听后,不禁冷吸一口气,无不担忧道:“素闻景王韩棣骁勇善战,用兵如神,麾下猛将如云,若是再有如此奇人相助,我大瑄又将是烽火连天,战争四起呀!”
这时,二人已走到正学阁楼前。方子贤看了一眼徐笺之,正色道:“笺之兄,尤可虑者,乃是我大瑄周边的四夷之地,尤其是北部的乾朝残余势力,对我边境甚至中原大地,早已是虎视眈眈。景王素来镇守北疆,使得北乾一族不敢骑兵南下。如今景王与朝廷僵持对峙,见此良机,北乾定会趁势而下,届时我幽云十三州,必会失守无疑。”
说着,又是黯然一叹,步入阁楼内。徐笺之怔怔望着他的身影,心中思量着他那一番言辞。
“哎,不提也罢。”入厅,方子贤落座后,话锋一转,向徐笺之说道:“你那个叫苏道澜的学生,果然是人中龙凤。那篇《惠民要略》见解独到,文采隽永,如果不是出自笺之兄之口,愚兄是万万不能相信乃是出自一个十岁孩子之手。”
谈起自己的得意弟子,徐笺之顿时神情渐好,道:“道澜这孩子,从小父母双亡,家境贫寒,打从第一眼起,我就料到他将来成就定然非凡,这孩子自从跟我读书的第一天,就勤勉好学,加上天资聪颖,竟然以十岁之龄高中案首。”
说到此处,笑意更浓,颇为自豪地看着方子贤,道:“笺之能有这么一个学生,此生足矣!无憾!”
方子贤陪着他哈哈一笑,心中突然想到一些东西,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瞧道澜这小子眉清目秀,以后不仅是国之栋梁,也定然是愚兄的乘龙快婿。”
徐笺之闻言一怔,旋即恍然大悟道:“子贤兄,你是说要把锦萱那丫头许配给道澜?”
方子贤点头笑道:“说许配有点过早,毕竟他们都才十岁。适才笺之兄说道澜这小子父母双亡,你既然是他恩师,我便与你给他们定下这门亲事。待他高中状元后,便是我家丫头过门的日子。”
二人原本就是至交,若是再有此关系,定然是皆大欢喜。
徐笺之还是有些担心道:“我自然十分愿意与子贤兄结为亲家了,可此事关乎重大,还是叫他过来一起商量下,如何?”
闻言,方子贤若无其事,道:“笺之兄,自古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看还是不要多此一举吧,难道你觉得我那丫头配不上道澜这小子?”
“子贤兄,言重了,笺之绝无此意。”徐笺之自知方子贤的倔强脾气,当即解释道:“锦萱这丫头粉雕玉琢,将来必有倾城之姿,又贵为大学士的千金,因此能成为子贤兄的乘龙快婿,我看是我们道澜高攀了。”
“如此甚好。”说着,方子贤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一支长箫交予徐笺之,道:“此乃圣上所赐,名为‘浩气’,取自儒家的‘浩然正气’,其重要性,笺之兄应当知晓吧?我便用它作为定亲信物。”
徐笺之细看之下,顿时震惊,失声道:“子贤兄,万万不可。这浩气玉箫乃儒家至宝,可温养浩然正气,震慑邪气。如此贵重之物,怎能轻易赠人?”说着,又赶紧把玉箫强推给方子贤。
方子贤长身而起,又不顾徐笺之的反对,重新交予他手中,笑道:“笺之兄,你听我说,愚兄膝下无子,将来此物定然是传给小女的,如今道澜已是我方家的女婿,况且其旷世奇才绝对配得上这支玉箫。希望他持此箫,发扬儒家之浩然正气,辅佐明君,造福黎民。”
“子贤兄!”徐笺之神情凝重,亦是正色道:“笺之适才愚昧了,我等身为儒家门生,理应心怀天下,身养浩然正气。”
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块白色玉佩,道:“此乃我家传的玉佩,我一生未娶,原本打算将此物传给道澜,如今就勉为给锦萱丫头的定亲之物吧。”
方子贤接过玉佩,眼中的解脱之色一闪而过,旋即笑道:“那我们两家算是交换定亲信物了,就缺一份婚书了。”
“此事就交给笺之吧,我这就去拟写。”徐笺之说罢,便起身往书房走去。
一盏茶的功夫,徐笺之将两份婚书交给方子贤,后者过目后,欣然点头,各执一份,藏于怀中。
方子贤这时心情大好,说道:“先前听笺之兄提起过,院内有位精通茶道的老人家,不如给愚兄引见引见。”
徐笺之欣然同意,二人随后往西侧的房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