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赶到北门时,天色将明未明,城门口夹道两排值守兵丁正感困倦乏怠之极。其时大约快到换班的时刻,这些披甲卫士对这起早的公子哥提不起丝毫兴趣,只是斜眼扫了扫,便又摆出一副百无聊赖望眼欲穿的架势出来。倒是旁边三三两两招募武师的摊子中奔出来两人,见这小哥身背长剑,便打着有错过无放过的想法上前招徕。寒冷瞧着两人迎面走来,也不废话,猛地一声大喝,呼呼的打出几招拳脚,竟然当街演练起来。
城门处值守的两队兵丁正自倦怠,忽闻平地一声猛喝直如晴天霹雳,齐唰唰的全都把眼望来,却见一个白衣少年正自演武,一招一式无不精巧绝妙,看到兴起之时,再也忍不住喝起彩来。
寒冷练完一套拳法,见已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扬声吆喝道:“酬金先付一半,其它都好商量!”一句话就住了口,双臂环抱胸前,两眼一闭,静静等待起来。
一盏茶的功夫后,寒冷挑拣了一个肯先付一半酬金却并非开价最高的队伍达成了交易。收了酬金之后,寒冷跟着招徕他的老者径直来到摊位后的一处空旷地,运起掌风随意地做了下清扫,便即原地盘膝打坐,竟是一刻也不耽误修行的勤勉架势。
用过饭不多时,就有一支约莫三四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开了过来,刘老头收了摊位领着寒冷一干七个武师汇合了队伍便径直往城外开拔,这一趟来回至少十日,也无所谓出发时辰。
一路上几个武师不住的探讨些武学招式,间或聊些江湖轶事,颇给寒冷长了见识。一众武师之中就数寒冷年岁最小,众人见他阅历浅薄,甚少搭理于他,寒冷也不以为然,偶尔掺和两句恭维之言,倒也招人喜欢。
一干武师以一名为王山的中年汉子为头领,这人生的虎背熊腰,即使骑在马上也还高出寒冷一头。王山在旁山城颇有名气,这些个武师之中,属他见识最多口舌最快,一身武艺也最是了得,一手铁爪功练的出类拔萃,寻常刀剑抓之即断,是以酬价也是最高。寒冷问起兽潮时,王山双眉一拧,忽然一提马缰,从队前落了下来,对着贩运玄冰的队伍朗声讲道:“北地兽灾寻常这个时候并不常见,见着的人等闲也活不得性命,这其中的缘故倒也不是兽灾如何凶猛,只要不贪,远远望见风声能舍掉一切逃命,还是大有存活的机会。只是来北地贩运的队伍十之八九都是为财效命不舍身家,这才做了兽群口食。王某奉劝一声诸位,但留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莫要愚昧短视误了自家性命!”
这队伍领头的掌柜亦姓刘,骑跨一匹枣红大马,约莫五十来岁,衣着干练,面容不怒自威,气息悠远绵长,显然也是练过内家功夫的把式。刘掌柜朝着王山拱了拱手,笑道:“多谢王兄弟指点,王兄好意在下省的。”又朝着寒冷几人一拱手道:“但教诸位武师兄弟知道,刘某自也珍惜性命,玄冰再值钱,却也是身外之物。倘若真碰上那兽群,也得舍去逃命也!”一干武师连忙回礼,又奉承了掌柜几句。王山见这掌柜如此识时务,心下甚为满意,朝着掌柜拱手一笑,就催了身下的马赶到队前,和寒冷一干武师又闲谈起来。
这三四十人的队伍在冰天雪地之中埋头赶路,行到半夜时,便已人困马乏。刘掌柜一声招呼,队伍即在一处冰丘的背风坡处扎营停歇。王山领了司命安排下守夜的规矩,寒冷和一姓申的头陀领了第一班。话说这申头陀在旁山城也算小有名气,一手降魔杵法很得诸人赞赏,只可惜生就了一副鼠目獐头的模样,极不受王山待见,就被打发了和寒冷第一轮守夜。申头陀练就有佛家的寻魔眼,夜视无碍,即被安排了任务,也不和寒冷搭话,身法一展上了坡顶的老树,就此隐去了身影。寒冷哂然一笑,也不以为杵,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出里许,寻了一处避风地直接铺下兽皮盘膝坐上,一身白衣渐也融在了冰天雪地之中。是夜无惊无险,安然度过。
队伍继续朝北行了两天两夜,也不知刘掌柜在这白茫茫的冰地之中如何辨识的方向,七拐八转之下,竟然来到一冰谷谷口之处。刘掌柜一摆手停下队伍,就有人拉响了信号弹。不多时听得谷中马队嘶啼,就有一支队伍前来接应。两方人马一照面,径直就往冰谷里开进,前行不到半个时辰,远远的见着一城门口般大小的山洞。
刘掌柜朝着王山等武师说道:“托得几位武师的庇护一路上有惊无险。待会儿回城的路上,还要仰仗诸位武师兄弟威慑那些流寇宵小,保得货物安全。刘某在这里保证,队伍若能平安回城,除了约定的报酬之外,必当另有好处给到各位兄弟!”寒冷一干人等满心欢喜连番客气,自是不住的恭维刘掌柜吉人自有天相,以后若还有生意,但求照顾云云。刘掌柜与诸人寒暄过罢自去忙活,指挥队伍搬运装置开凿下来的玄冰块,寒冷一干武师也是尽忠职守的出了冰谷在谷口附近巡逻起来。
来时如此顺利让寒冷大感郁闷,本还指望出了城能见识下所谓的兽灾,结果一路上除了碰到几群不开眼的毛贼前来打秋风,转瞬即被诸人三下五除二的打杀个干净之外,竟是连个兽影都没见着,这让寒冷既感无奈,又觉无趣。
约莫两个时辰后,队伍又从冰谷出发,除了一开始空荡荡的货车都已满载,队里还多了上十人。寒冷臆测此行大概是这支队伍最后一次生意,若不然不会将负责开凿玄冰的人手也都收了回去。寒冷这般猜想一会儿,暗暗神伤,眼见着大雪停歇,日光照的四下一片迷离,连视野也开阔许多,心情这才略略好些。
回城路上,寒冷和王山等武师说起了自家的功夫,一干武师你瞧我我瞧你,竟是无人听闻过这套功法。寒冷正觉奇怪时,刘掌柜突然插进话来:“寒冷小兄弟的望潮拳刘某倒是略有所闻。这功夫乃是远在中原的一位武道宗师的成名武学,具体是谁,刘某倒给忘记了,只记得当初那位宗师名头不小却又无故的忽然消失掉,回想起来,这大概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众人听了无不动容,刘掌柜话锋一转,接着又道:“说来惭愧,刘某当年也想做个逍遥快活的武师,只可惜天资有限武功不济,家族生意又无法推脱,只能悻悻作罢。这些年四处辗转,奔波劳碌,竟是连功夫都拉下了。刘某每每思忆至此,总也忍不住唱悔嗟叹!”刘掌柜一声叹息就不再多说。寒冷暗暗思忖:“那位宗师莫非是我家师傅?瞧他整天病怏怏的一不留神就要驾鹤西游的样子,竟然还有这般大的来头,再回观里时可要好好的问问!”
寒冷在心里嘀咕了一阵,不知觉间已行出了半天的路程。队伍越过一处冰隙,刚要停顿休息,突然间冰地一阵轻颤,紧接着轰隆隆的声响自远处传来,这动静越来越大,直如有万千匹马在奔腾踢踏,众人心中不约而同的冒出“兽灾“两字。寒冷心中一凛:“不得了,听这阵势,起码得有上千的野兽结群狂奔,这可大事不好了!”
寒冷心底一阵一阵恶寒直冒,拿眼去瞧周围,只见队伍中的马匹喷着响鼻,不住地打转嘶鸣,任凭骑手安抚吆喝,总也无法安静下来。队中诸人眼见如此,更是惊慌失措。王山一夹马腹,提气一声大喝压下诸般杂响,扬声道:“兽群来的迅猛,非人力可敌,刘掌柜快快拿注意!”刘掌柜向声响传来的方向极目远眺,只见白茫茫一片却是什么也没发现,但此时王山既然急声催促,便是真到了生死存亡时刻,容不得办分犹豫,一转身向着队伍吆喝道:“舍了玄冰辎重,快快随着武师大人们逃命也!”这队伍也算纪律严整,掌柜一声令下无一人再多废话,尽皆跨上马匹,提了刀剑集结过来。
王山一群人奔出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兽群缀上,远远的黑色洪流好不恐怖,刹那间就有一群疾风鹫赶上队伍。这疾风鹫翼展足有一仗,飞行之速直如风驰电掣。王山眼见疾风鹫数量过巨,扑击偷袭更是凶猛无匹,铁爪利喙每每逞恶总有人血溅当场,现今之计,唯有分散了队伍,鹫群追击之下必然也会分开,如此才有机会逃命,既已计定,忙运使真气大喝一声道:“鹫群势大,大家分散了逃!”一提马缰往斜里一跨,脱了队伍就走。那刘掌柜也是眼尖,直接打马跟上,一下带去了一大堆人,王山暗声咒骂却也无可奈何。寒冷和申头陀及另一个武师一伙也是脱了队伍往另一个方向狂奔。兽群至此也是一分四五群,直追的这一干人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寒冷三人信马狂奔,全都回身倒骑在马背之上,只一见着疾风鹫探爪袭来,就是一掌打出。疾风鹫体大力强,却不甚灵敏,更何况扑击势急,瞬息间更是难以躲避掌击。几人功夫本就不弱,掌力吞吐之下,稍一扫中疾风鹫,便即当空带出阵阵血羽。疾风鹫为数众多,虽悍不畏死,却也在三人铁掌打杀之下暂时熄了攻势。三人眼看着鹫群当头盘旋再也不扑击下来,却是谁也不敢放松警惕。三匹座马受了血腥刺激,又被身后兽群追赶个不休,只得豁出命来向前狂奔,全都使足了十二分的气力。
地上兽群紧缀不放,声声呼啸不绝,天上疾风鹫飞行速快,连连袭扰不停。寒冷三人倒骑在马上,只顾全神戒备以防疾风鹫偷袭,不多时竟然跑散。
寒冷接连轰杀了几十只疾风鹫,已是力竭虚脱,又撑了盏茶的功夫,见得天上再也没有疾风鹫,只剩地上的兽群还在遥遥缀着,只是脚力不足,眼看着越甩越远。寒冷放下心来,长出了一口气,调转了身子,一俯身贴着马背,急忙忙的辨了方向狂奔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