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危机。
急报频传。处理完一整摞急需批复的牒文后,许久都没有活动过的齐羽终于从堆积如山的文案中站起来,他脸色苍白,迈着因痉挛而颤巍巍的双腿,扶着墙壁,在狭小的房间里试着活动。
风雪走到门口,她向屋内望了很久!
庄园的改建工作还在夜以继日的进行着,拉水车、拉土车陆陆续续地从门前的道路上经过,路面凹凸不平,小水洼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紧靠窗户的樱花树枝上,神气十足地站着一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虎皮鹦鹉,它歪着好奇的小脑袋堂而皇之的打量着齐羽。
齐羽用指头敲了敲窗户,声音很轻:“小家伙,天色已晚,你怎么还没归巢?铁嘴雄鹰就在附近,你赶快飞走吧,免得沦为别人的小点心。”
似乎,无论到哪里,都有虎皮鹦鹉的身影。
“你在那儿跟谁说话呢?”风雪吃惊地说。
直到这时,齐羽才察觉到门口的风雪。他看了她一眼,无力的笑了笑,“是一只野生小鸟儿,它已经飞走了。”
风雪神经质的盯着齐羽良久。“想吃点什么?”
“给我煮碗清汤面。”齐羽重新走回到堆积如山的文案里,埋下头去继续工作。
“是。”
很快,风雪就端一大碗清汤面回来了。
桌面上堆满了公文,她只得把碗筷放在地上。
“回来。”齐羽抬起头叫住转身欲走的风雪。他闭上疲劳的双眼,抚了抚额头,昏昏沉沉着,“卫清都走一天了,你的话也憋了一整天,就趁这个机会给我说说吧!”
风雪叹息了一声,只得止住步子,淡淡地道:“面快凉了,趁热吃吧。”
“真是我的贤内助!”齐羽席地而坐,就着大碗开动筷子。
“贤字算不上,只是煮碗面,世人都会。”
“过来坐。”齐羽用拿筷子的手指了指桌边的椅子,“趁这吃面的工夫,谈谈卫清的事情。不要拒绝,只要你敢开口,我不相信你无话可说!”
风雪走过来坐在桌子旁,有点难为情。桌面上摆满了各种文案,她只好把手放在膝盖上,神经质的扭缠着纤细的手指。她和卫清的关系,不算公开,但也不算多么保密的事情。至从三年前邂逅卫清,她和他之间就产生一种非常信赖的感情,区别于男女之情,他们更像是——同胞姐弟。
齐羽大部分的精力都花在对付旧组织上,企图重整那份四分五裂的家业。
风雪知道,卫清虽然貌似两面都吃得开,但其实凌雁并不把他当回事,齐羽也没有足够的信任他。因此,她一直都在观察着,看别人对她这个‘弟弟’所做的一切有什么反应。
夫妻俩坐了好一会儿,虽相视,却无言。
风雪起身就要告辞。
齐羽不让她走。
“不要以为现在是我妻子了,就担心别人有什么闲言碎语的。外面那些凡尘俗子什么也不懂,惟恐天下不乱。你和卫清虽不是姐弟,更胜似姐弟,他这些天没少回来,按理说应该过来探望你。他呀,还是顾虑名誉,依世俗人的眼光看待问题,结果把所有重要的东西都丢失了,到头来一无所有!!”
风雪叹息了一声,“他怎么能来看望我呀,非亲非故,凭什么?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了,非得传的满天都是流言蜚语。”
“他救过你的命。”齐羽咀嚼着面条,轻声说。“救命之恩,无以回报!你不应该装的这么冷漠,这只会伤了别人的心。”
“他不是也救过你嘛,也没见你对他怎么好!”
“这是什么话?”齐羽放下碗筷,显的有点生气。“一码归一码,不能用一根秤衡量天下所有的事情。有很多事情你只看到了表面,完全没有解析内在。况且,怎见得我没对他好?不然,也不会招他进暗夜猎手传授绝世本领。”
“你传他本领,他为你战斗,这属于公平交易。”
“这不是交易。”齐羽起身走进厨房,把吃剩一半的清汤面用保鲜膜封装起来。然后又回来继续埋头工作,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你终究不是暗夜猎手,跟你说这么多,也不能指望你理解。也许你比谁都更清楚,只是,不愿意面对这现实。我知道你对卫清的感情,我知道,你不愿承认,是怕引起误会;只要我不误会,管外人怎么说,几张乌鸦嘴还能翻什么浪花不成。”
风雪只用一句话来回答:“人言可畏。”她脱身不得,也绝口不提卫清。
齐羽低头工作,头也没抬,“还有一句话,叫‘流言止于智者’。结婚以后,我发现你变的越来越像那些街坊小妇人,世俗的一套你理解真是深刻,曾经那位一尘不染、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哪儿去了?!”
风雪几次都看不到齐羽的神情是什么样的,她拒绝开口。
不是她变了,只是她对他没什么话可说罢了,一直都是如此。
曾经,她不开口,他觉得她脱俗;而现在,她不开口,他觉得她世俗。
解释的太多,反面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不解释,沉默是金。
风雪不搭话,齐羽一个人自顾说个不停:“不是我说你,有时候呀,你真该向以前的你学习。以前,你同样跟我在一起,也没见你怎么冷漠那姓凌的坏家伙嘛!现在,人家卫清可单纯的像一张白纸呢,他顾虑的多,你也顾虑那么多;他年纪小不懂事,你年纪还小吗?他对你尊敬有加,待你如姐姐,如长辈,你怎么能忍心刻意冷漠疏离呢……”
什么叫冷漠疏离呢?
卫清和风雪这么做,近在咫尺而不搭话,就是故意在疏离关系。
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风雪不置一言,任凭齐羽批评。
她摸不清楚,齐羽今天突然要聊卫清,是何用意。站在寻常夫妻的角度来看,夫妻似乎不应该聊这类话题。毕竟,她可不算身正不怕影子歪,凌雁一直都是齐羽的情敌呢!
风雪不说话,齐羽继续说:“别想回避问题,就事聊事,我们只谈卫清。你想知道我怎么想嘛?只要你问,我就会给你一个满意的解释。好了,别闹小情绪了,咱们俩也该敞开心扉好好谈一谈了。有些话,憋久了,以后想说都没机会说。”这一次,他的声音虽然一如低沉,却又无比坚定起来。
从这番话里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思,风雪浑身一震,终于忍不住撕开伪装的外衣,“你把清弟撵到里昂是何用意?他是不是活不久了……”
这声音,在齐羽听来,竟是无比的遥远,悠远流长,好似穿越了千年时光。“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贤内也!”
风雪淡淡地道:“知心算不上,只是从你话里听出来的。”
齐羽抬起头来,寂静如水的脸上隐隐闪过一丝寂寞之色,“就像我们说好的那样,你来问,我来答。现在,回你的问题:我把卫清派到里昂,是因为他不想到前沿打仗,我只能把他派到大后方,让他好好享受几天平静的生活。至于,他是不是活不久了,这个我可说不好!总之,他的身体很快就会丧失机能作用,最终停止新陈代谢;用年份来衡量,这段时间还有大概六十年。”
风雪被最后这句有些风趣的话逗的有些想笑。
一瞬间,她这微微的神态变化竟让齐羽心中冰雪消融,如沐春风。
她的一言一行,她的一个举止,哪怕是一个微小的神容变化,也能左右着他的心境。
“你说清弟不想打仗?我没听错吧!”
“当然没有。”
齐羽继续低头工作,但心情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风雪悠悠一叹,“也难怪,他毕竟没有暴力倾向,远离前沿也在意料之中。”
“是呀!”齐羽哈哈大笑着,“像他这种拥有和平鸽一样纯洁的思想的人,火里来血里去的在前沿厮杀了三年,没疯已经算是坚强的啦。不过,他毕竟是暗夜猎手,不同常人嘛,似他这般抵触战斗,着实该罚!”
“所以,你就把他撵到里昂?”
“严格来说,不算是撵,而是调。回答你最初的那个问题,你问我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用意,实话告诉你,我还真有特别的用意呢!”
风雪不满意的嘟囔道:“什么用意?”
撵就是撵,还分什么调派。
齐羽娓娓道来:
“里昂算得上是经济重镇,但是,各路牛鬼蛇神也盘踞多年。早在老爷子时代,组织就派人去那儿‘拓荒’,没办法,历史遗留下来的种族歧视问题,那些白人瞧不起华夏人,人一来就赶尽杀绝,勉强打下一片地盘也施展不开。所以呀,你看我现在,在用人方面全盘否决了组织时代的那一套唯才是用;欧洲人治理欧洲,非洲人治理非洲,亚洲我就用华夏人,这就是我的策略。可是,千算万算,就是算漏了最致命的问题——种族歧视现象在新世界也不能彻底根绝。有些个家伙就是不服我的权威,握着我的兵、管理着我的土地,还想要自立为王。所以,有些非暗夜猎手出身的,寻常街头混混,竟然就被某些位高权重的人硬生生安排进新世界担任要职,这下好了,底下反了天!如果断了根基,这新世界上上下下就等着喝西北风儿……”
风雪恍然大悟,“这么说,里昂的问题是外部威胁加内部因素,所以你才派清弟过去震慑局面。”
“说的没错!”
“可是,你难道就不想想,清弟他一个和平主义者,又有多大杀伤力呢?”
“他连炽天使的翅膀都能折断,这不算杀伤力,什么才算杀伤力!”
“即便如此,你怎么就肯定他会卖力替你工作呢?早上我都看到了,你剥夺了他所有的权力,他孤家寡人一个,拿什么去整治里昂的局面?”
“他可是暗夜猎手,事情能办成什么样儿,全看他的道行!”
“如果你这样说,那么,我对这件事持不乐观的态度。”
“为什么?”
“还是那句话,清弟他凭什么卖力替你工作?他是暗夜猎手没有错,可他也得罪不起元老级的人物,而且是手握大权的元老级人物。清弟的父母还健在呢,他还有新婚妻子齐格菲,他有太多的顾虑了,做起事来肯定顾这顾那,未必能肃清里昂的局面。”
“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齐羽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苍白脸颊上刚有的红润又迅速消退了。“卫清很会处理组织跟新世界的关系,还能兼顾着行动局,他这一点跟你真的很像。有时候,我就在怀疑,你和他是不是真正的一母同胞的亲姐弟。”
被揭了伤疤的风雪低下头去,再不作语。
齐羽舒展着麻木的肢体,欢快酣畅的呼吸着,完全没注意到风雪的黯然神情。“卫清这小子,对凌雁旧情不忘,对行动局还有顾及,今早,我让他去白令海峡跟部队汇合,他死活不去,还说什么不想打仗,分明就是借口。如果哪天我调他去跟行动局的特工对阵,他肯定也会拒绝执行命令的。他这样的人,我想用,却又不敢委以重权,只能拿来当救火员啦!”
这一刻,风雪才感觉到卫清的艰难,觉得他游刃有余背后的危机四伏,禁不止,一滴莹澈的泪水滑落:“我的清弟就这么难吗?非得夹在缝隙中苦苦挣扎!还要被说成是首鼠两端……”
活动一番过罢,齐羽重新回到文案堆里埋头工作。
“哼~,不要把他说的这么可怜,我可没觉得他是个首鼠两端的人呢。他根本就不是首鼠两端的人,否则,活一天也嫌长。他敢做敢为,有游侠气概,如果不是因为父母这层顾虑,恐怕天底下没人能制得住他。”
“可他……”风雪偷偷地拭去泪痕。
“可他就是有所保留的为我工作着。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嗯!”风雪点了点头。
“这也不怪他!”齐羽颇为感同身受。“他对凌雁旧情不望,那是因为他们一起出生入死过,如果这么快就忘情了,他也不配来我新世界工作。他对凌雁重情重义,对行动局又何尝不是忠孝之间的抉择呢!他一家子之前都是普通人,身为公民,就要忠于官府。如果他连自己的政府都不忠,也别指望他能对我忠。他呀,有情有义,还想忠孝两全,所以,干什么事都难分难舍!”
“你不怪他对你有所保留吗?”
“怪他什么……”齐羽不置一笑,摇了摇头,“他这种人,具有游侠风范,满腔正义。如果不是顾虑到父母双亲,只怕,哪天我做事错的离谱的时候,说不准,他就过来一剑把我劈了!对于他这样的人,我可是钦佩的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