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我们来得还不晚”,陈作伟不等车停稳就跳下来,急步往拘留所值班室走。
在路上陈作伟已经将情况源源本本地向何永进作了介绍,并且加上了自己的分析。
两人本就是战友,加上现在情况紧急,何永进完全没有上司的架子和派头,闷着头跟在陈作伟身后。
说不后悔是假的,要早知道嬴纵跟周家的人有关系,哪怕是很微不足道的关系,何永进都不会这样冲动,更不会这般肆无忌惮。
跟头上的官帽相比,儿子、面子都排在后边,可以说假如失去了现在的地位,他何永进就什么都不是,只能跟其他没有背景的战友一样,要嘛进某个工厂当工人,或者去当城管,甚至到小区当保安。
拘留所本来不是这么容易能进入的,就算是公安内部的警察,来提嫌疑人或罪犯,都得通过一套烦琐的手续。不过陈作伟的警车和他那张脸,比什么手续都管用,法律上规定的一视同仁,只是文字,实际中谁会不长眼要求公安局长跟普通干警一样遵守这些谁也记不住的上百条规定。
为了表现得平易近人,陈作伟上任后一直坚持不用豪华的小车,而是开了辆警车。不过所有爱车的发烧友都认得出来,这哪是普通的警车,除去身车上的标志,明明就是一辆在宜洲市都不常见的悍马。
九十年代末期,悍马车在国内还不多,基本上都是从沿海来的走私车,陈作伟开的这辆也是通过海关的战友搞来的被海关没收然后拍卖出来的。
对分不清各种车的老百姓来说,这就是一辆普通的警车,而不是什么豪车,所以陈作伟也被称作临江县历史上最不神秘和最没架子的公安局长。
但此刻陈作伟走进值班室,完全没有了平日的雍容之态,大声喝问:“嬴纵关在哪间房!”
值班民警被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才行了个礼,然后手忙脚乱地在登记册上翻找。
“还翻什么翻!根本就没登记吧!”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太急,不象平日的作风,陈作伟放缓语调,用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何永进这个时候也没有心思摆什么姿态,站在门口插话,“不用查,门口有人守着的就是”。
两人走到院内四周看了一遍,拘留所关押用的房间出于安全和管理方面的需要,全是以院内的篮球场为中心,除了大门处的办公楼以外围绕着修在三面,站在球场中环视一周就能看到所有关押用的房间和铁门。
“哪道门有人守?”陈作伟语气有些不善,别看何永进等级比他高,从部队上退伍下来的时候,陈作伟是连长,何永进不过是个小排长,而且今天这麻烦是何永进惹出来的。
陈作伟看了看夜光表,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还有十分钟,市委书记周文光就要到了,再过半小时,省人事厅周厅长就要会见这个被何永进给弄进了拘留所打算玩残的家伙。
要不是因为周家人,别说玩残,就是给弄死了,陈作伟也不想管这破事,反正何永进是政法委书记,真要出了事,顶在前边的还是分管公检法的何永进,而他陈作伟有二等英雄勋章护身,追究下来也就算个失职,渎职都谈不上。
何永进听出陈作伟的语气不善,不过此刻却不是争执的时候,这时两名民警已经一路小跑从开着空调的办公楼跑出来,跑到何永进和陈作伟面前立正敬礼。
“不是让你守着!”何永进指着为首民警的鼻子,动作却大了点,碰到了民警头上的大沿帽,将帽子碰掉到地上,看上去就象何永进发怒了一掌打掉了民警的帽子。
何永进确实很生气,事情虽然不是他亲自安排的,却是他亲耳听到陈栋当着他的面打电话吩咐得一清二楚。
“根本就没打起来,两人坐在地上聊天,所以我们才没有守着”,被打掉帽子的民警有些委屈的说道。
“先把人弄出来”,陈作伟挥了挥手,现在追究这些一点实质意义也没有,首当其冲的还是赶紧把这个不知道哪辈祖宗坟头长草攀上了周家人的家伙给送回家,洗白白后好生安抚安抚,说不得还要赔着笑脸哄上一哄,作一些不伤大雅的赔礼和赔偿。
何永进很郁闷,郁闷到差点内伤,陈作伟却是隐隐有些好奇。
作为一县治安掌总之人,对名气还在丁力和于七之上的疯狗,陈作伟当然早有耳闻,而且精神病院为了能安全有效地看管疯狗这个具有强大杀伤力的精神病患者,的两根警用高压电棍,还是他亲自特批的。
而这个嬴纵赤手空拳,居然能跟疯狗一起关在一间小黑屋里相安无事,并且还坐在地上聊天。
这就让陈作伟的好奇心在一时间盖过了周家人带给他的强大压力,在得知嬴纵不会有什么意外后,陈作伟一颗心就放了下来,只要没出人命,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铁门打开后过了好一会儿陈作伟才适应光线,才通过从屋外照进屋内的昏黄灯光,看到一大一小一胖一瘦两个身形,果然跟刚才那名民警说的一样,无比和谐地坐在地上聊天。
“你是嬴纵同志吧,我是公安局长陈作伟”,陈作伟很镇静而且气度不凡地作了自我介绍,诚恳地说道:“通过我们警方的进一步调查,证明你是无无辜的,对此,我代表公安局你向表示歉意,同时也请你体谅我们这么做,是为了人民群众的安全和社会的安宁”。
嬴纵的手仍然放在袁杰头上,轻轻按摩着血脉涌动之处,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对陈作伟这番冠冕堂皇的肺脏之言,嬴纵连半点表情都懒得做。
从陈作伟的故作姿态,嬴纵可以断定,必定是阮大丰赶回来了,算来算去除了阮大丰外,嬴纵想不出还有哪个人愿意为他出头和说情,不过阮大丰居然有这个能力,这到是有点出乎嬴纵的预料。
原本嬴纵以为阮大丰不过又是以金钱开路,许以重金,让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看到何永进带着不甘的表情和很愤闷的脸色不情不愿地站在门外陈作伟的身旁,嬴纵感觉事情恐怕不是用钱来摆平这么简单。
毕竟嬴纵是大学法律专业毕业的大学生,不是没什么见识的普通小市民,政法委书记和公安局长哪个官大哪个官小,嬴纵还是能分得清楚。
何永进既然费了这么大劲将袁杰从精神病院弄出来,跟他关到一间小黑屋中,显然何永进不仅仅是想让他背个黑锅受几年牢狱之灾,对袁杰的杀伤力,何永进不可能想不到,嬴纵在袁杰被塞进小屋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明白了何永进歹毒的心思。
都做到这个程度了,阮大丰花点钱,让嬴纵少受点罪,然后出个何永进满意的价格,把嬴纵从看守所捞出去,这点嬴纵会相信。但是让公安局长亲自来放他,作为公安局长的上司,县政法委书记何永进跟在后边一副不情愿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的样子,这可就不是阮大丰这种除了钱啥都没有的商人能办得到的了。
唯一解释,就是在这件事情后,还有一个让陈作伟和何永进都不得不仰视的人物。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嬴纵还用得着给陈作伟和何永进面子?
嬴纵满肚子火气还没消下去呢。
陈作伟从来没有感觉到过时间如此的快,如此紧迫,眼看一分一秒地过去,再不抓紧时间,恐怕赶回县城都来不及了。
回过头看了一眼身侧的何永进,陈作伟有点恼怒了,你拉屎我来擦,你好歹也得配合一下不是,就算你是顶头上司,可现在都火烧眉毛了,再拿捏架子,弄不好天亮以后你就再没资格和机会摆任何架子了。
何永进当然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他只是一口气顺不过来,看到陈作伟明显是在提醒他的眼神,想到十来年扔掉所有自尊抛弃了身上所有稍有硬度的骨头,才爬到今天这个高度,何永进将心口处那团气压了又压,勉强咽了回去,稳了稳心神,把头探进小黑屋:“嬴纵同志,一场误会,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和陈作伟同志亲自来接你,就是对你表示道歉,对你受到的委屈和损失,我们给以相应的赔偿。你看是不是这就回家?时间这么晚了,别让家里人太过担心”。
嬴纵当然不想这么轻易就罢手,不过何永进说得也对,他在这个地方怄气,一则是自己也不会舒服,二来确实也如何永进所言,姜晓若还不知担心到什么程度了。
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嬴纵板着脸,声音生硬,“行啊,老何,就麻烦你送我一趟了”。
老何!
何永进刚憋回去的那口气差点变成一口老血喷出来,不过不高兴又怎么样,嬴纵就算喊他老狗,他现在也得夹起尾巴忍着,除非他有勇气视前程如粪土。
真要视前程如粪土,他何永进又何必费尽千辛万苦得罪了许多人甚至踩在一些战友的肩膀上,坐上今天这个位置。
“老陈,我下去开车”,何永进憋屈得慌,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待,心想过了这一关,嬴纵的事先不说,怎么也得让今晚在场的另三名民警把看到和听到的一切都彻底遗忘。
陈作伟侧过头鄙视地看了眼灰溜溜地往警车急步走去的何永进,心想,你个狗曰的被个毛才刚长齐的小青年喊了声老何,就在老子身上来找安慰。平常见面都是称呼老战友,什么时候叫过老陈,摆明了就这点小破事都要把自己拉着一起分担,还真是个有难同当的好战友。
嬴纵在起身时就放开了手,他已经明显地感觉到袁杰的情况好了许多,甚至比平时最正常时的状态还要好,所以嬴纵很放心地起身,不轻不重地刺了何永进一下。
见何永进都找借口躲开了,对最多在幕后当了帮手的陈作伟,嬴纵提不起什么出气和恶作剧的兴趣了,懒懒地说道:“那就麻烦陈局长了”,说着迈开腿,同时打算提醒陈作伟要善待袁杰,却发现迈出的步子跨不出去。
胖子袁杰胖胖的大手紧紧抓着嬴纵的衣角,可怜巴巴地看着嬴纵,目光中满是依恋和依赖,还有从来没在袁杰眼中出现过的信任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