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骑卒在布满枯草的草甸上行走,非常危险。
但万幸的是,孙军的骑卒,在白天时,就已经仔细探查过榕树群周围数十里的草丛。
而结队伴行,手握长枪,游弋在草甸上的孙军骑卒,也不会在意身边,游荡在草甸四处,却怕火而不敢靠近的食肉野兽。
夜很深了,烈焰灼烧着木柴,烘烤着披在身上的棕色熊皮。
孙坚蜷缩着身子,躺在一棵榕树裸露在地表,足有一人来宽的粗壮根茎上。
虽然紧闭着双眼,但孙坚睡的并不深。
此时的董军,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突然出现的官道上,并且涌向梁县的大军。
在营地的周围,并没有布置太多的探马。
而在不利于骑卒行动的草甸上,董军的探马,也没有太过深入的搜索。
所以,对于孙坚来说,今夜非常的平静。
但正因为平静,孙坚才更加无法安眠。
当孙军的骑卒,再一次的轮换之后。
躺在榕树底下的孙坚,裹着熊皮,坐起了身。
默然的盯着身前,被火焰灼烧着的干柴。
炽烈明黄,且不断鼓动着的色泽,噙满了孙坚的眼底。
拾起脚底,早已被火煨干的木柴,将之投入了火中。
干柴上窜出了火苗,发出了噼啪的声响,惊醒了在火堆旁,本该负责添柴,此时却打着盹的士卒。
“嘘!”右手手指竖在嘴唇间,孙坚喝止了士卒的行礼。
”去睡吧,我来添柴!“
挥手制止了还欲再言的士卒,孙坚轻声命令道。
低下头,向着孙坚,躬身弯腰行礼后,添柴加火的士卒,迅速地退了下去。
天色渐明,朝阳初生。
孙坚站起身,褪下了身上的熊皮,一身白色汉服的沐浴在初晨的空气中,感受着清爽的凉意。
不顾衣袖间,凝结出的水珠,孙坚仰望着天空中,缓缓升起的白日,良久。
直到,躺在榕树下的骑卒们的鼾声渐止,周边巡弋着的骑卒也聚集到了火堆旁。
“出发!”转过身,看着聚集在身边,同样站立在晨光下,三十余衣不着甲的士卒。
孙坚挥了挥衣袖,甩去了袍襟间的水滴,大步来到拴在榕树下,全身血污的战马旁,翻身坐了上去。
沿着不久前,在道路上留下的足迹,孙坚带着三十余的骑卒,一路寻去。
战马在行进中,惊跑了道路上,几只正在啃食两具尸体的野狼。
两具身上插满了箭矢,面目全非,如同烂泥一般的尸体。
孙坚骑马驻步,停在了尸体旁。
观察着遗留在地面上的衣着,孙坚一脸的悲悯之色。
”义士啊,我孙坚对不起你们!“双眸深处,闪过愧疚之色,孙坚右手食指指向了跟在身后,最前方的两名骑卒。
”你们两个,将这两具尸体埋了,不要让他们暴尸荒野,其他人,跟我走!“
原地留下了两名骑卒,孙坚带着剩下的骑卒,沿着官道上的痕迹,继续地奔走着。
走过崎岖的道路,绕过拦路的巨石,在木桩处,孙坚在插满箭矢的马尸旁,再次停下了脚步。
目光凝视着地上的无首马尸,孙坚翻身下了马背。
骑卒逐渐聚集在孙坚的身后,陆续爬下马背。
围观着无首的马尸,和路面上,暗红色的浅坑,一起沉默着。
“主公!“
熟悉的声音,让孙坚脸上悲悯的神色,瞬间被震惊所取代。
迅速抬起头,看着不远处,一株枯树下,在斑驳树影间,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的魁梧身影。
万分欣喜的神色,随着灿烂的笑容,在孙坚的脸庞上绽放开来。
梁县郊外的董军,退兵了。
这次围剿孙坚部属,董军士卒的伤亡情况,已经统计了出来。
十余万的董军,死者四万余,伤者也近两万,换来的战果是孙军三万余的士卒,全军覆没。
其伤亡,可谓惨重。
其胜利,也可谓惨胜。
所以,面对着敌情不明,数量不少,是敌非友的大军,华雄实在是不想让死伤大半,军心疲惫的董军,直接迎战。
华雄非常清楚,自己的兵卒,需要休整,作为将领的自己,也需要重新了解敌情。
中国古代军队中,对伤者的处理,一直没有什么变化。
近两万的伤者,重伤的会被留下,轻伤的会被带走。
按照计划,撤离地大军,会退到阳人郡。
在退军时,还要一边打听着敌情,一边整顿士卒。
所以一直到董军食过一餐,日正当中。
袁术带着万余,从南阳郡招募到的士卒,来到了梁县城外时。
整顿完毕的董军士卒,才开始拔营,后撤。
袁术手里的兵卒,都是在凭借袁氏的威望,在宛县士族的支持下,招募起来的。
虽然都是新卒,但战力却并不弱。
而注重装潢,爱好奢华的袁术,着人弄来了六匹全身雪白的骏马,和一辆装饰华丽的帷车。
帷车上,布置着漆金的铜炉,和铺有兽皮的胡床。
一身月白长衫的袁术,面色轻松地坐在胡床上,仰望着远方梁县的城郭。
拿起面前桌几上的铜杯,一边品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一边享受着虽然炽烈却不乏温暖的阳光。
”通知下去,今日就地扎营!“
满是惬意的口气,懒散悠闲的神态,袁术在初至梁县的情况下,没有多想,直接下达了扎营的命令。
一直到,梁县郊外的董军,已经整队在官道上走了一段距离时。
督促士卒建好了一定规模的营盘后,卧在华丽帷车上的袁术,才向近在咫尺的梁县,派出了侦查的斥候。
虎牢关,城墙上,楼亭中。
徐荣在城墙外,日渐喧哗的吵闹声中,从酣睡转醒了过来。
徐荣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是三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只感到头脑在一阵眩晕后,模糊的思维就变得异常地清晰。
但那彻头的清楚背后,却是无法言喻的疲惫。
一旁早已醒过来的侍从,递上来一个装满清水的铜盆。
用毛巾蘸着清水,清洗了面容,用柏树枝,沾着骨粉清理了自己的牙齿,再用清水漱完口后。
在侍卫的伺候下,徐荣换上了精致的鱼鳞甲胄,理好了头上的发髻。
手里握好朴刀的刀杆,极力在脸上装出熠熠神采的徐荣,大力推开了红漆绘纹的扇门。
走出大门,来到城墙边,看着不远处,人声鼎沸的联军大营。
一切和昨日相同,关东同盟军似乎又故技重施。
唯一的不同,则是联军大营中,喧闹至极点的嘈杂之声,比之前日更为响亮。
双眸深处涌出一丝苦涩,闻听着萦绕在耳边的声音,身心皆疲的徐荣,脸上如沟壑一般的纹路,越发深刻。
困守在虎牢关的董军士卒,在联军扰敌的声音中,已经渐趋麻木。
除了千余例行巡墙的步卒外,其余在城墙上的士卒,都精神恍惚地缩在一处。
一直到,日落西山,子夜之时。
联军大营中的嘈杂之声渐止,一千余准备充分的骑卒,和连绵的步卒军阵,再次涌向了虎牢关。
在关墙上站了一天,脸上疲色凸显的徐荣,安排了守关将领的更换后,走进了关墙上的城楼。
“叩关了,敌军袭营了!”
正当已经让侍从脱去了身上鱼鳞甲胄的徐荣,坐在床沿,吃着手下为自己留的山羊肉羹之时,从虎牢关的城墙上,传来了无数的呼喊声。
徐荣的脸色,顿时剧变,丢开手上的瓷盅,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了木制的扇门。
全身不着甲盔,披头散发的徐荣,冲出城楼,就发现城墙上,已经大乱。
弓卒向着关城下方,发射着散乱且无规律的箭矢。
枪卒和刀盾卒,在关墙上不得要领的四处奔走。
关墙上,唯一的铜钟被士卒敲响,虎牢关内,同样被关外声音侵扰了两天两夜的骑卒,听到钟声,迅速且杂乱的涌向了虎牢关门的内侧。
粗厚的嗓音,回荡在关墙上的空气中,徐荣声嘶竭力的安抚着混乱的士卒。
登城的木梯搭在了虎牢关的城墙上,联军的士卒已经开始攀爬。
冲在最前的士卒,甚至已经攀爬至了木梯的中端。
坚固的城墙,对于攻城的联军士卒来说,已经不再遥不可及。
眼看暂时无法控制住关墙上混乱的士卒,徐荣来到了虎牢关城墙的边沿,对着正向关墙外胡乱射着箭矢的董军弓卒,大声的命令道:”你们还射什么箭,给我投石,拿撑杆抵开搭墙的木梯!“
实际上,搭墙的木梯并不多,弓卒们在徐荣的指挥下,很快就全部都抵开了。
然后,攻城的联军退了,退的非常快速,也退的不够彻底。
快速的如同,在晨间海岸边,突然回潮的海水。
却在虎牢关城墙下,留下了十余具,身披兽皮,衣不遮体的尸体,和几架已经破烂不堪的搭城木梯。
虎牢关上,原本打算打开城门让骑卒出城冲击攻城步卒的徐荣,看着突然空旷的关外,以及城墙下的破烂木梯与百姓尸体,面容呆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