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秋无用重又拢堆火,将姑娘背后用行李袋支着斜靠在火堆前,仍用棉衣盖住她的身体。见她兀自沉沉未醒,心下感伤,忍不住眼中热泪盈盈。
秋无用从行李内取出最后几块干粮,仍用瓦壶就火堆上煮粥。心里还存最后一丝指望,盼她突然醒转要吃,或可能得三日支撑,寻到施广寒。
这样一呆,忽忽又是半日,那姑娘只是不醒。秋无用隔不多久便出山洞望一次,只见东篱居门外甚是清冷,不说十八楼及江湖人士,就连埋伏在四下的朝庭兵士,一时间竟也无影无迹。秋无用一次次希望到失望,那瓦壶内的稀粥冷了又煮,煮了又冷,最后眼见熬干,一缕热气,竟而随那堆火一同散去了。
秋无用含泪道:“姑娘,在下原是想救你性命,不想却铸成大错。待三日后,在下自当以命相陪!”伸手一搭脉膊,似有似无。秋无用心内一急,只感喉头涩甜,全身有如针扎刀剐,“哇”地狂喷几口鲜血。
秋无用强忍心内巨痛,勉力走出洞外,只见雪花飘扬,如同飞絮,根本没停的迹象。心想这天寒地冻,或许她是冷着了,天黑将至,我得快些寻些干柴回来,得以御寒。刚走出几步,脚下一软,朴地跌倒。眼见雪花如同粽子般将他层层包裹,连挣几次,竟然站不起来,浑身竟无半分力。秋无用万念俱灰,心道:我可不能死啊,我若死了,洞内的那姑娘该怎么办,怎么办?他心内连说了好几个怎么办怎么办,眼见五尺远的地方有块湿地,竟不积雪,也不及细想,猛力一挣,竟滚了过去。
他先前只道湿地上方有遮挡之物,滚过去才发觉,雪花依然扑面而来,不过只是地气使然,把雪花消融而已。他躺在上面,只觉背心热热一团,身下隐隐蒸腾出热气,竟似浮在暖水之中,依稀竟似日前服了秋氏换魂丹样,只道是毒性已然发作。但这次又有所不同,胸内全无沉闷之感,清清朗朗好不受用。这样躺一阵,竟然睡去,雪花落在身上,遇热即溶,于人生命自然无碍。约摸过了一个时辰,秋无用复又醒来,身上竟然无端生出许多力,从那块湿地上站起身来。秋无用学医之人,随即明白这湿地下定有古怪,虽不能替人解毒,却能去寒疗伤。他小时候曾听父亲说过,西蜀草海附近有座山,山名叫神女峰,也不知是不是鬼太婆说的那个神女峰,山上产一种千年赤阳参,乃解毒疗伤灵物,有起死回生之功,最是难求,莫非自己机缘巧合,未到草海,却已遇见?这样一想,不由大喜,当下毫不迟疑,拿双手来刨。
刨到约有半尺的地方,触手生硬,竟是岩石了。秋无用并不气馁,复又刨湿地四周,但最后,现出的依然是生硬的岩石,这才明白,哪有什么千年赤阳参,哪有什么疗伤灵物,不过是那岩石下方,有股温泉水给盖住而已。秋无用长叹口气,好不失望。但转念一想,不管这湿地下方到底是何古怪,终归对人有益,那也好啊。仍将湿地掩平,却回到山洞,将那姑娘抱出来,身下垫了自己衣服,放在上面。又去附近劈了几根腕粗的树枝,在那湿地上方结了个简易木棚,以挡风寒所浸。
这块方寸湿地果然古怪。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那姑娘忽然“嘤咛”一声,竟而悠悠醒转。秋无用大喜,一把将那姑娘抱起,眼含热泪道:“谢天谢地,你可醒了!你可醒了……”激动之余,竟然语不成咽。
那姑娘甚是虚弱,无力依在秋无用怀中,目光盈盈四环,声若蚊蚋道:“这……是哪里?是哪里啊?你是秋大哥,我莫不是作……作梦吧……”后面的话再也接不上,纤手抚胸,又是喘息又是咳嗽。秋无用隐隐听他叫自己秋大哥,心下甚是欢喜,猜想多半是她在昏昏沉沉中听到了自己和鬼太婆的谈话,但见她说这么两句话似已用尽全力,只怕复又昏去再也不醒,连连点头道:“在下是姓秋,你可千万别说话,只管好好躺着,你身下地方有古怪,对你伤有好处!”却只字不敢提她体内所中的秋氏换魂丹之毒。
那姑娘定定望着秋无用,眉宇间竟涌出许多甜蜜,温柔地颔首。秋无用将她放回原地,刚要起身,那姑娘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死死不放,眼中珠泪迸涌,泫然欲泣,道:“你别走!秋大哥你别走……”秋无用暗道:“她对我甚是依恋,当然是怕我撇下她不管!”忙道:“你放心,我不会走的!你昏睡了一天一夜,一定是饿了,我是去洞内取吃的来!”伸手指了指后面的山洞。那姑娘怔了怔,将信将疑,缓缓放开手。秋无用拍拍她的肩膀道:“洞内还有些干柴,我一并拿来。你该是饿了吧?”那姑娘点点头。
秋无用来回之间跑了两趟,将剩下的干柴和装有稀粥的瓦壶尽数搬到木棚下,就在棚内拢堆火,再把瓦壶吊在火上慢慢煮熬。第三次回洞取行李,忽觉背后有人影一晃,惶张中回首,竟险些一头撞在洞壁上。那人影甚快,回头已然不见,只闻得“咚咚”的脚步声,竟远远地消失于洞内深处。秋无用心道:“我来这近一整天,却不知这洞内竟然还藏有人,莫不是因为生火的原因,却给西川三雄寻了来?”但随即又想:“不管你是什么人,秋某身中巨毒,乃必死之人,那也不怕!”定了定神,仍回到木棚下。
吊在火上的稀粥已然煮沸,哧哧直冒白烟。秋无用取下放在雪里冰了冰,伸指试了试冷热,去扶那姑娘起来。道:“我喂你好么?”那姑娘娇面一红,点点头。秋无用见她玉面含羞,美丽不可方物,心道:“我见过最美的女孩子,即算李非烟和施柔柔,怕也不及欧阳伯伯的女儿欧阳宛若十之一分。但宛若妹妹和这女孩子相比,只怕又有不及了!”
怕自己失态再不敢看,只用药勺小口喂她吃。那姑娘依在他怀里,甚是温顺,眼里柔情万种,望着他看,都看得秋无用不好意思了。秋无用无话找话道:“你放心,咱俩躲在这,再大的雪也不怕!等天黑前,我再去找些吃的回来!”那姑娘温柔地点点头,樱口微启,似欲说话。秋无用忙道:“你伤得太重不可说话,我说什么,你只管摇头或点头就是了!”
那姑娘宛尔一笑,点点头。
稀粥喂了一半,那姑娘指指秋无用的口,用力点点头。秋无用明白她是要自己也吃,忙道:“我不饿,你吃!”勺刚伸到她嘴边,那姑娘却扭过头,闭上眼睛。秋无用大急,心道:“我说去找吃的回来那是骗你的啊!这深山老林哪有吃的。稀粥只够一个人,我若吃了,你何来力气坚持三天!”温声道:“你先吃了,我呆会自己有办法!”
那姑娘不说话,只是摇头。秋无用无奈,只好吃了几口。那姑娘睁开眼,面带喜色。秋无用想起在东篱居喂施柔柔和李非烟吃饭的情境。李非烟虽是大家闺秀,骄傲矜持,但也饭来张口,毫不谦让;至于施柔柔更是要吃要喝,全然视自己为奴仆。两相比照,实有天壤之别。只有一直记挂在心上的欧阳宛若,八年前相处的那一月里,尽管伤势甚重,或有醒来,却对自己关怀体贴,如同亲身;临到离别时,两人约定八年为期,尽管当时都是小孩子,虽没山盟海誓,但儿女私情,却是铭然在胸,终身不敢有负。秋无用心道:“这姑娘好,似乎犹甚欧阳宛若,但我却不能负了宛若妹妹。此番若有命在,一定还去巴郡寻她。她若死了,是我负八年之约,便在她坟前结庐,陪她一生就是了!”想到八年期满,两人多半天人相隔,心下感伤,几欲泪下。
那姑娘见他蓦然迸泪,几次想说话,却又不愿拂他意,终不出口。分吃完稀粥,秋无用仍将她放平睡在湿地,又将棉袄替其盖上,这才起身,从高处远远望东篱居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