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近申牌时分,天黑将至。按说李家镖局的人若真要有所行动,总该见人了吧,可那东篱居门内外依然是死寂沉沉,只有一盏不死风灯,隐有微光,在飞舞雪花中晃晃地招摇。
就在这时,太白山的雪峰上,忽然升起一轮硕大的圆月。奇怪,飞雪狂舞的寒天,竟然有如此明澈的圆月?秋无用小时曾听父亲说过,雪天的明月是大凶之兆,一定会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如遇这样的天气,最好是即刻离开,方可避祸。想到这一节,从他内心的深处陡地升起一股莫明的恐惧之感,似乎更嗅到了来自丛林内无比浓烈的血腥味。
可是,天已经黑下来了,他又能去哪里?更何况,他身中巨毒只得三日可活,又能避什么祸?他所能做的事,似乎唯只有等,哪怕等待的就是死亡。
“哇哇哇……”一阵令人心悸的鸹啼。
“噢——噢——噢——”跟着又是猫头鹰的叫声,直似鬼哭,令人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在这恐怖的叫声中,昏睡中的那姑娘,大叫一声“秋大哥——”蓦地醒来,跟着坐起,全身发颤。秋无用急忙过去,将其扶住。那姑娘一把抱住其头颈,紧紧不放,颤声道:“秋大哥,我好怕……好怕……”秋无用任其抱着,轻轻拍其后背道:“别怕别怕,这不过是动物的叫声……”那姑娘身体甚是虚弱,声若蚊呐似的道:“秋大哥,我……我是不是死了啊……”秋无用强笑道:“孩子话,咱俩不是都活得好好的么?”牵过她的手,“你摸摸我的脸,看热不热?对,热么,是吧?”那姑娘轻轻伸过手,目光柔怜,在秋无用脸上轻轻摩挲,跟着含泪点点头:“我们都活着,活着,啊,秋大哥,活着该是多好啊!”秋无用听她说一句话便歇口气,显是病情又加重了几分,连忙抓起棉袄又将其紧紧裹住,抱着站起身来,哽声道:“是啊,咱俩都要好好活着,走,我这就带你去找施广寒!”那姑娘依在他怀里,问:“找施广寒干吗呀?”秋无用道:“当然是给你治伤啊,只要找到他,你就有救了!”那姑娘道:“秋大哥,我们别去找什么人了,你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秋无用佯怒道:“孩子话!”那姑娘低声道:“你是我秋大哥,我听你话就是了,你别生气好么?”
秋无用听她称自己“我秋大哥”,心下甚是甜蜜,道:“你想怎么叫便怎么叫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那姑娘叹息一声,却喃喃自语:“我千里迢迢只为寻他,他是不记得我了。我即算说出名字来,却又有什么用!”心下愁苦,却问:“秋大哥是从长安来吧?”秋无用道:“是啊,我原是要去巴郡!”那姑娘精神一振,颤声问:“去巴郡找人么?”秋无用感觉怀中一颤,只道她体内的毒性又要发作,忙道:“快别说话了。你体质特别差,只有慢慢将息才得好。你若感兴趣,我不妨就说给你听。我有个异性妹妹和你年岁差不多,也有重病,叫欧阳宛若,家在巴郡,她小名叫雪雪……”说到这,蓦地想到三日期过,自己一旦毒发身亡,设若她还活着,已难再见,不由心成感伤,一时眼含热泪,再说不出话来。那姑娘道:“我小名也叫雪雪!”秋无用哽声道:“哦,雪雪姑娘!”那姑娘道:“秋大哥,你也不必难过。我们不去找什么施广寒了,我病了好多年,那是治不好的,你若不嫌小妹累赘,我陪你去巴郡寻你那欧阳妹妹如何?”秋无用不敢说出自己只得三日而活,叹声道:“寻见又怎样。唉,纵然她还活着,我眼前这般模样,却有何脸面去见她?”想到秋氏换魂丹害人之处,又欲泪下。
秋无用哪里知道,眼前这姑娘,正是他此次要去巴郡寻找的欧阳宛若。八年前,秋无用随父去西蜀拜访世交巴郡县令欧阳成,那时欧阳宛若年才不过十来岁。当时正逢青城山道观松风道人寻上门来。这松风道人乃邪道高手,欧阳成那日不在家,一门十口尽为所害,只欧阳宛若受伤略轻,但冰寒掌甚是阴毒无比,尽管秋逢春全力施救,依然无法为其驱除体内寒毒。其时秋无用也不过十四五岁,为照顾欧阳宛若,一月时间里,两人竟是同室而居,同榻而眠,亲近无比。小孩子原无男女之嫌,大人也不以为意。不想事隔八年之后,天缘巧合,竟在剑门关相遇。只是时隔甚久,欧阳宛若已从个小女孩长成个大姑娘,模样变化太大,此时咫尺之间,秋无用竟未认出来。至于欧阳成父女因八年期满欲去长安寻秋逢春,不想正逢太子选美,欧阳宛若竟给梓州知府秦天德看重,欧阳雪百般不从,欧阳成被诬为朝庭要犯被杀,欧阳宛若给押解长安,中途在东篱居又为宇文化等作诱敌之囚,也是天缘巧合,却在剑门关为自己所救,那就全然不知了。
秋无用为了宽慰欧阳宛若,说去寻找施广寒,可又能上哪里去?草海?无忧谷?还是东篱居?前面似有无限希望,却又如同悬在太白山头的明月,遥不可及。
想了想,还是只得回到山洞,躲避风寒,至于其它,却只有听天由命了。就在这时,忽听身后悉悉率率响动,跟着有脚步声传来。听到身后有人道:“这位少侠,我家主人着小的在此恭候多时,请进洞内奉茶!少侠洪福齐天,凛凛尊容,实乃人中龙凤!”
秋无用惊然回头,只见洞口站了位年青人,模样甚是熟悉,可一时间也记不起到底在哪见过,年岁倒和自己不相上下,腰上斜挂长剑,一身劲装,双手连揖,态度甚是恭敬。秋无用心下讶异,又听对方褒赞有加,并无恶意,忙还了一揖,道:“兄台过奖了。在下姓秋!”对方道:“原来是秋少侠,久仰,久仰!秋少侠远道而来,若有不周之处,还望见涵。小的李仁李总镖头门下王志东。”身子一侧,“里面请,里面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