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帮总坛。
黄昏时分。北风呼啸,黄尘漫漫。
一骑白马,拖着辆青丝帷缦的马车,缓缓驶向护城河。车间坐着傻呆呆的小马夫皮三。护城河上的铁索已重新连接,桥板也铺好。马车辚辚,通过护城河,同样缓缓驶向对面那道早已敞开的堡门。
洪帮上下早得通报,除秋无用之外,全部通身白孝,分两边而立,迎接他们遇害的副帮主。马车刚驶入堡门,洪帮三大护法及以下全部齐刷刷跪倒在地,一时间哀声齐恸,哭声震野。
揭开马车的青色纬幔,只见洪玉娇和刘鸿飞并躺在车上。洪玉娇胸口仍插着自己的那把长剑,脸上却带着安祥的笑容;而刘鸿飞就不一样了,整张脸扭曲变形,双眼血洞,后脑上还流着滩红白相间的脑液。众人一瞧刘鸿飞的死状,自是再明白不过,目光齐刷刷地望向秋无用。
就在这时,忽然远远有声音传来:“秋大哥——,秋大哥——”
秋无用听见那声音凄厉悲绝,从地上一跃而起,直扑向铁索桥。
随着那声音,远远地只见堡外的旷野出现一点白影,跟着白影渐渐变大,却如一道飘游的白烟,直向护城河而来。
“秋大哥——秋大哥——”声音更近了些,越显凄厉。眨眼功夫,只见欧阳宛若已出现在护城河边,飘飘白衣上血迹点点,双眼无助地望向这边,在人丛中搜寻秋无用的影子。
秋无用双眼涌泪,心如刀割。看着三大护法带领总坛人马团团围住欧阳宛若,他独自隐身桥头,既说不出话,也移不动步。他忽然有些后悔,后悔不应该当这洪帮帮主。如果他不是洪帮帮主,一切都可置于脑后,大可带欧阳宛若从容离去。可眼下,他能行吗?
总坛内洪帮弟兄上千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个纤纤弱女子。一时间刀光剑影,寒气森森。天边有一抹血红的夕阳,渐渐沉下山头,旷野陡显昏暗;北风拂卷黄尘,充满着肃杀之气。
“杀——”是文松的声音。
“杀了这贱人,为副帮主护仇——”是弟兄们的声音。
“杀——”兵刃相击,一片杀伐之声。
听到欧阳宛若望着桥头凄厉的呼喊:“秋大哥——,救我呀秋大哥——”
秋无用独自站在桥头,尽管他不愿现身,可欧阳宛若还是瞧见他了。
“秋大哥——,秋大哥——”
她在人丛中东奔西突,想冲出包围圈。可眼前几乎成拼杀的战场,人在落单中,所有的武功都无济于事,何况她的武功并不强。
一片落叶在人海中飘摇。
一片衣襟落下了。
数点血迹溅到一位弟兄的脸上。
一缕长发随风飘向桥头。
秋无用下意识地一抓,一把抓住了。他眼是热泪迸涌,似乎听到欧阳宛若最后孱弱的呼声:“秋大哥——秋大哥啊——”
听到这最后的呼声,秋无用内心深处蓦地一震。不对,不对。两天前,他入总坛时也听到欧阳宛若呼他的声音,是同一个人,可这似乎又不是欧阳宛若的声音。
为什么这声音总是格格不入?难道血洗洪帮的另有其人,只是冒充了欧阳宛若的名字?可面容呢?人的长相可不能改,又莫非是易了容?
他忽然心中一喜。是了,这是个天大的阴谋,欧阳宛若血洗洪帮只是个天大的误会。眼前这女子乔装成欧阳宛若的模样,然后冒充其血洗洪帮,尽管目的暂时不得而知,可事实如此。
“你们全部给我退下,她不是欧阳宛若——”秋无用大声一吼,声震山谷,他想去捉住这女子,一切疑问自然迎刃而解。
但是,三大护法及洪帮众兄显然已是疯了,他们要为副帮主报仇!
秋无用此时相距虽不远,然眼前尽是人潮涌动,要想过去谈何容易。
“叫你们退下——”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黑影从护城河上蜻蜒点水般一掠而上,直飞入人丛中。只见这人通身黑衣,头戴黑罩,形如鬼魅般地影子连闪,人群便如排浪般两边分开。
那人窜入中心,腰上一带,已携起欧阳宛若,竟从众人头上飞过,又复跳入护城河。
三大护法半天方才回过神来,一涌扑到河边,只见那人虽身负一人,落在河水中竟然不沉,巨大的黑影仿佛一只飞动的鹭鹰,竟然踏波叠浪而去。
那人在飞身救人,飞身离去也只是在电光火闪之间,秋无用以其目力竟然还没瞧见其半点容貌,其人武功之高,实是匪夷所思,见所未见。
秋无用急于捉住那女子,哪容其逃脱,也跟着身影飘然再空,直飞入护城河,向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这个时候,秋无用却不知道,欧阳宛若为寻他,正好也来到了洪帮总坛。
欧阳宛若远远地便听见秋无用的声音,自是欢喜过望。排开众人走近护城河,正好看见秋无用从桥上一涌而下。她心下一急,连声喊:“秋大哥——,秋大哥——”可她的声音却混在人潮的喧杂里,秋无用哪里听得见。
文松三人正站在护城河上,蓦地眼前白影闪过,欧阳宛若已立在眼前,不由脸色大骇,直惊得直向后退。文松心里直迷糊:“先前她明明是给人救走,怎么眨眼间又回来了,莫非大白天撞鬼了?”大着胆子问:“姑娘到底是谁?”欧阳宛若道:“我叫欧阳宛若!”文松从其神态体形已辩出她确非血洗洪帮的欧阳宛若,怔怔道:“你是欧阳宛若,那先前那女娃娃又是什么人?”欧阳宛若却不明白他说什么,道:“我找我秋大哥。对了,这位大哥,我秋大哥先前是不是从这跳下去的?”文松点点头。
欧阳宛若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寻见秋无用,当下也不迟疑,跟着涌身跳入护城河,向后追去。文松暗想:“她若想加害洪帮,眼下正是机会,为何却又走了?”瞧其在水上鹰飞燕翔的绝顶轻功,实比这些天血洗洪帮的女娃娃还要高出甚多,想起秋无用临去的那声“她不是欧阳宛若”的呼吼,难道,她才是真正的欧阳宛若?可冒充欧阳宛若的人却又是谁?
被黑衣人救走的这女子的确不是欧阳宛若,而是李家镖局李非烟。
李非烟练功入魔醒来,再寻不着欧阳宛若,思想其多半已来洪帮,她为了杀人灭口,将云来交与飞龙帮后便来中途拦劫。李家镖局与洪帮有血海深仇,当然不能以本来面目示人,可偏偏忙乱中失于记较:她冒充欧阳宛若血洗洪帮,目的就是嫁祸,真的欧阳宛若到来岂不是自投罗网,还用得着她出手?未近总坛忽想通此节,正要回转,谁曾料穿的白衣格外显眼,已然给暗中埋伏的洪帮弟兄发现。立时给四下团团围住,竟再也脱不开身。李非烟千手寒玉指的功夫当然了得,可她此时面对的却是数百上千人,层层包围得如同铁桶。渐渐觉得力不从心,恍眼瞧见秋无用站在桥头,目光似有关切之意,不知为何便发出求救之声:“秋大哥——秋大哥啊——”
就在这关键时刻,却从半途冒出个蒙面黑衣人!
李非烟给黑衣人挟在腋下,如风般在水上飘行。她先是挣扎,努力地挣扎,可是身上却无半分力,才发觉自己受了极重的内伤,忽呕出几口鲜血,就此昏了过去。
天色终天暗了下来。这是蜀地入冬以来难得的一个晴天。星光照耀下,眼前出现一片连绵起伏的高坡。高坡上丛林如铺如盖,其间,隐隐有几顶如同尖塔样的白布帐房。
黑衣人挟着李非烟来的地方,竟是西蜀的夷人部落。黑衣人将李非烟放在帐房外的一块草地上,然后席地而坐。李非烟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既而缓缓醒来。借着几点亮光,只见那人通身罩了件黑袍,头也给个黑头套罩着,山风拂动黑袍,猎猎作响,说不出的阴森鬼魅。
黑衣人道:“女娃娃,你伤得很重。对了,老夫这身打扮是不是很害怕?”李非烟不敢望黑衣人的眼睛,既不敢摇头,又不敢应声。黑衣人道:“放心吧,我不会害你,呆会你的心上人就会来了。他的医术可比我高明,自会救你性命!”李非烟听声音甚是和蔼,不禁感激地点点头。黑衣人又道:“你知道我先前为何救你?”李非烟摇摇头。黑衣人笑道:“因为我瞧出你使的是变脸术,你是李家镖局李非烟对不对?”李非烟一惊,不明白他何以认得自己,说不出话来。黑衣人道:“你现在的变脸难道就是欧阳宛若的模样?这么说来,血洗洪帮秦帮的真是你了?娃娃虽心地不好,但为了报父亲之仇到底情有可缘,老夫也不怪你!”李非烟脸色煞白,闭目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