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宛若也奇怪道：“祖爷你不是认得他么？你不带我去找，我又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老者有些哭笑不得。先前他在湖中看欧阳宛若行走的步伐，知道其身怀一身不凡的功夫，不禁暗想：“我正想找你们，不想却自己来了！”心下一动，有了主意。其实他并不知道秋无用的下落，但想先留住欧阳宛若，只得道：“女娃娃情痴一片，着实令祖爷感动。这样吧，今日你便替祖爷守着这，我帮你去找找看！”
欧阳宛若听了这话，不禁喜出望外。道：“好，祖爷，我便守在这，半步也不离开就是了。等我秋大哥来了，我就对他说你是个大大的好人，我秋大哥听了，一定高兴得不得了喔！”
老者暗道：“只怕真正高兴的是你吧！”不过他给欧阳宛若长一声短一声的祖爷叫得心里受用，面对这个毫无江湖经验，心如白纸的女娃娃，竟是无法拒绝，暗打主意道：“这样吧，这会祖爷有些饿了，你去把这两尾鱼煮熟。等祖爷吃得饱饱的，自会去帮你把你的那个秋大哥找回来就是！”
欧阳宛若信以为真，不禁喜上眉梢，连忙接过两尾细甲鱼，走进那间茅草屋。只见这屋子不仅狭窄，而且里面甚是简陋，靠门口泥垒着个土灶，上面熬着一瓦罐米粥；靠里摆着张竹床，床下面扔着几个竹盆竹碗和口铁锅。除此之外，仅墙上挂着柄鱼皮鞘的三尺长剑极为显眼。欧阳宛若伸手摸了摸，触手极轻，却是柄木剑。
欧阳宛若四下寻找，好不容易才在门背上找到一把黑乎乎的尺长短剑，拿在手里，却是异常沉重，只是上面刻着九条张牙舞爪的飞龙，倒也颇为好看。欧阳宛若试了试手，用它将就着来杀剐鱼，谁知刚落上鱼身，一个整鱼头竟应手而落。
欧阳宛若“啊”地声吓了一大跳，一失手，那柄短剑落到地上，“嚓”地穿破块五寸厚的石砖插入泥地里，直没至柄。欧阳宛若弯腰拾起，望门外喊道：“祖爷——”
只见老者正在阳光下结着张鱼网，口里嘀咕道：“不就一把铁器么，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知道这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神器，欧阳宛若担心伤着手，再用时也便格外小心。她将那鱼剥去鳞甲，然后切成小块。一多半放在锅里煮，另小半则盛在只竹碗里。
鱼快煮熟时，老者在门外啧声道：“想不到女娃娃还会煮饭，香，香，这鱼弄得真香啊！”
欧阳宛若也闻到这煮鱼的香味，可奇怪的却勾不起她的食欲。倒是放在竹碗里的生鱼肉那刺鼻的血腥味，却几次让她忍不住，总有种欲生吃生吞的渴望。她几次将手伸过去，却几次又将手缩了回来。潜意识反应，吃生鱼肉是不妥的，可这种冲动却愈来愈强烈。她将视线转开，可回过头，目光却又落在了竹碗上。
这时候，鱼总算煮熟了。
听老者在门外道：“女娃娃，还不快快将鱼盛出来，莫不是想把你祖爷饿死么？”
欧阳宛若给这一打岔，吃生鱼肉的念头随之冲淡。她将煮熟的鱼肉连锅一起端出门去，老者早等得不耐烦，一把抢在手里。另只手捞起块鱼肉便扔进嘴里，只听得一阵“嚓嚓嚓”大嚼，跟着捂着肚皮“咕”地一声，竟连鱼骨一起吞了下去。
欧阳宛若看得发呆，大声道：“祖爷，你不怕卡着么？”
老者将锅放到地上，顺手又捞起两块呵呵笑道：“不妨不妨！对了，你也吃两块吧，吃，吃！”油腻腻的手伸给欧阳宛若。
欧阳宛若连忙摆手道：“我不吃！”
老者摇头道：“女娃娃讲客气，祖爷也莫耐何。天池的银线鱼乃世间一绝，这么好吃的鱼都不吃，你想吃什么？”
欧阳宛若回头道：“祖爷，我想吃生鱼肉，你说可以么？”
老者怔了一下道：“我们这里的人吃东西喜欢用手抓，而你们吃东西喜欢吃生的，习俗而已，那也没什么奇怪。你想吃便吃吧，别客气，别客气！”
欧阳宛若犹豫道：“祖爷，我以前可不是这样啊！你说我是不是生了什么大病，才喜欢吃生的？”
老者道：“你生了病？哦，真是糟糕，那让祖爷看看！”一探手，抓向欧阳宛若的手腕。
欧阳宛若潜意识反应，回手急缩。老者出手如电，竟抓了个空。老者一抓落空，怔怔问道：“功夫不弱，你是鬼太婆的传人？你练的可是千手寒玉指功夫？”
欧阳宛若道：“她是我婆婆，可不是你说的鬼太婆。婆婆是教过我功夫，不过我秋大哥不喜欢，所以就没练了嘛！”
老者点点头道：“这就对了。千手寒玉指内练心外练招，心中有爱内力聚，心中有魔内力散。女娃娃，你是走火入魔啦！”
欧阳宛若吓了一大跳，迭迭道：“我走火入魔了？不对吧，我可好久没练了！”
老者笑道：“这就是千手寒玉指的神妙之处。你想想，人活在世上，又哪一刻不是喜怒愤怨，心中爱恨交集？你爱一个人时，其实你在练功，你恨一个人时，不觉中又在散功。是以白天黑夜你无时不在练功散功，两相冲击经脉错乱，这还不会走火入魔？”
欧阳宛若听他说得很是在理，忙道：“那祖爷，你说我该咋办啊？”
老者道：“练千手寒玉指入魔，日久天长，最大的反应就是茹生嗜血，变成个长成千百只手的怪物。女娃娃，你可愿当我的徒儿？”
欧阳宛若摇头道：“我不当你的徒儿，我不学功夫了。我经常无意识间便杀了人，若让秋大哥知道了，他要生气，又不高兴我！”
老者叹声道：“女娃娃情痴一片，着实令老朽吃惊。不过老朽功夫再好，却也高不过千手寒玉指。对了女娃娃，你真叫欧阳宛若？”
欧阳宛若道：“我是叫欧阳宛若啊！”
老者自言自语道：“这个欧阳宛若该是真的了！”却道：“其实老朽早该认出你了，那你为何不问我的名字？”
欧阳宛若听老者似乎以前就识得她，却笑道：“骗人吧，你怎么会认得我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你不是要我叫你祖爷么？”
老者笑道：“我不仅叫祖爷，我另还有名字，我的名字说出来，只怕会吓坏你！”
欧阳宛若认真道：“名字也会吓坏人么？”
老者很是不悦，道：“真是个不懂事的娃娃。如此说来，我也不用说出名头了。这样吧，宛若姑娘，我可以救你，你不必做我的徒儿，但你需得答应我件事！”
欧阳宛若道：“你先前答应我的事还没去做呢！”
老者奇道：“我答应你什么了？”
欧阳宛若道：“你不是答应帮我找秋大哥么？莫不是你在骗人，想打什么坏主意吧？”
老者挠挠头皮道：“你不说，我还真忘了。不过你不答应我这件事，便别想我去找你秋大哥！”
欧阳宛若认定这老者认识秋无用，不由恼道：“你又不是小孩子，咋说话出尔反尔了。”想想又道，“这样吧，祖爷你说说要我答应什么，我可不会帮你做坏事，莫不是去杀人吧？”
老者呵呵笑道：“女娃娃心地绵软，又如何能杀人。其实这事最简单不过。你只需答应我，待祖爷帮你寻到秋无用，你两个便结为夫妻，一辈子在这住下，而且永远不跨出这里一步，这个条件不苛刻吧？”
欧阳宛若脸上一红道：“原来是这样。这样当然好，想来秋大哥也愿意，我答应你就是啦！”
老者大喜道：“宛若姑娘真是爽快得很。对了，要不要去看看你们将来的家？”
欧阳宛若目光四环道：“家？我和秋大哥真有家了么？”
老者指着茅屋背后大笑道：“祖爷几月前便算定你们要来，所以早把家给你俩布置好了。走吧，祖爷带你去看看！”
欧阳宛若寻目望去，只见茅屋背后，环绕一带垂柳，又有几株合抱粗的杏花树，粉红一片。在那杏花飘飞之间，隐见一道朱漆门户。
欧阳宛若目光痴痴道：“这真像我和秋大哥的梅园。祖爷，你真要我和秋大哥住在这里么？你说话可得算数，到时又来后悔！”
老者笑道：“你喜欢这里，那是很好。先进屋去看看！”
话未完，只见欧阳宛若已兴冲冲地先步向木门走去。
刚到杏花树下，便听到几声“呦呦”鹿鸣。欧阳宛若寻声望去，却见两株杏花树下，分别用铁链拴着一头公鹿，一匹白色的高头烈马。那匹白马野性十足，奋蹄直扬，在杏花树下刨出个大坑，身体则在树皮上擦磨，直摇得杏花雪一般往下撒落。唯公鹿乖得很，水一样的目光望着欧阳宛若，拿头来挨，伸出粉色的舌头直舔欧阳宛若的手。
欧阳宛若小孩子性情，伸手直拍公鹿的头。怜声道：“乖乖鹿，以后我们要作邻居啦！饿不饿，吃早饭没有啊？”从树下拔起一丛青草，递到鹿的嘴边。
那鹿像是懂她的心意，口里衔着青草，又用头来挨，用舌头来舔，亲热地“呦呦”直叫。
老者脸上闪着诡异之色，轻轻推开木门，望欧阳宛若道：“宛若姑娘，这里很好，你喜欢这些小动物，那也是很好。进来看看吧，里面当然还有你更喜欢的！”
欧阳宛若推开公鹿，跟着进屋，却是一间四壁有窗的石屋，依稀便是梅园。只见那屋内，摆设却又似和以前在巴郡县衙的家一般。起设用具，床桌椅凳，尽数周全。不过全是以竹作成，显得既朴素却又清新整洁。
欧阳宛若奇道：“这里这么好，祖爷，你又为何要住外面那间破茅屋？”
老者笑道：“这里当然好，那还用你来说。不过祖爷年岁毕竟是大了，迟早是要走的。因此嘛，好的自然是要留给你们年青人啦！”
欧阳宛若问道：“你说你迟早要走，要走去哪里啊？”
老者怔了一下，摇头道：“你这娃娃，老人家说要走，当然是说死的意思。这你也不懂！”
欧阳宛若道：“祖爷你好好的，怎么又会死？哦，我明白了，你是在说反话对不对？”
老者更是摇头，叹声道：“你这娃娃，咋什么也不懂。好了好了，祖爷这就要去给你寻人了，你好好在这住几天吧。记住，你现在走火入魔，最忌心魔缠绕，不论遇到什么事，你心里只管想着你那个秋大哥就行了！”
欧阳宛若点头道：“这是当然的啊。”又问：“你要去多久？”
老者嘿嘿直笑，忽然手在门壁上一按，忽听得轰然一声，一道巨大的石门自空而降，竟将欧阳宛若关在了屋内。原来外面的木门，却不过是道虚设的门户而已。
欧阳宛若忽觉眼前一暗，四下不可辩物，急呼：“祖爷——”
连连直喊，外面却哪有声音。
欧阳宛若纵然心地单纯，自此也知上了老者的大当。但她天生善良，并不往坏处想，心里直犯嘀咕，却不知老者将她关在石屋内到底是何居心？又或者他去帮找秋大哥，却担心她不守在这，是以要将自己关上一阵子？
她的念头不多，想到一点，便认作死理，心里倒也坦坦荡荡。
也正在这时，隐隐传来老者的声音：“娃娃，你好好呆着守屋吧，老夫别无歹意，这就去给你找秋无用去了！”
欧阳宛若心下一喜，答道：“其实你不用关门，我也不会离开这的。祖爷——”侧耳倾听，再无应声，想是祖爷答应她，自去找人去了。
在石屋内站了一阵，眼睛逐渐适应里面的昏暗，加之四壁有几个不大的圆形窗户，隐隐有阳光透进来，并不清冷。想了想，慢慢走到床边。只见顶上，挂着粉色的纱帐，床头上，放着几床缎面的锦被，一对绣着鸳鸯的枕头。想是日久天长，上面已结了薄薄一层尘灰。欧阳宛若想到这便是她和秋无用将来的家，是那个祖爷几月前就算好为他俩准备的，心里竟是充满温馨甜蜜。对那祖爷，更是有着无比的感激之情。
接下来，她将这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屋子的后面，又有几间小屋，小屋内有锅碗瓢盆，有火镰石刀，有谷类杂粮，有水井吊桶，全然一个家的用设。自此，欧阳宛若全然信了祖爷的话，这以后，她和她的秋大哥，当然是会在这里住下了。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她从窗口往外寻望，却始终看不见祖爷。依稀见着窗外一株杏花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花香扑鼻而来。欧阳宛若大声喊了几声，并无应答，想是他去找人还没回来。
这样站了一阵，去吃煮好的饭。她独自一人在屋内，心里想着秋无用，那种茹生嗜血的欲望竟也淡下来，只觉丹田之内热烘烘的，竟再不似以前那般难受。吃过饭，慢慢去床边将原理好的被盖卷起来，重又放在床头上。他对秋无用爱心用极，竟连一床上好被盖也舍不得先用，却去寻了样破旧的羊毡勉强盖住身体睡在床下。她自巴郡家遭变故以来，早已习惯了这种山林野居似的生活，并不以为苦，不多会，便甜甜蜜蜜地进入了梦乡。
二十九
半夜的时候，忽又听到一阵“呦呦”鹿鸣。欧阳宛若给惊醒过来，竟再难以入睡。那鹿鸣一声长一声短，叫个不停，月夜中传来，竟使人没来由地倍感凄楚。她连忙披着羊毡过去，就着窗子往外望，口里连呼：“乖乖鹿，你在哪里？”
说也奇怪，随着她的呼声，那头公鹿竟从杏花树下缓缓走了过来，站在窗下向里望。欧阳宛若高兴万分，她孩子性情，也学着公鹿叫了几声，竟是模仿得惟妙惟肖。那公鹿仿佛懂她的心意，跟着回应。
欧阳宛若暗道：“这鹿儿被拴在树上，自也和我一般孤苦，想来如我想秋大哥一般。只不过它声音小，另头鹿是听不见的了。我该怎样才能帮它呢？”
这样想着，声音便加大了几分。那公鹿在窗下左右徘徊，一一回应。声音时高时低，时长时短。一人一畜，仿佛竟似心意相通，穿透语言的障碍，就着一地朗朗月光，响彻草原，互相诉说自己的心事。
人畜的和鸣声持续了约有一个时辰。就在这时，那头公鹿忽然停止了鸣叫，在地上连连直跳，仿佛特别兴奋的样子。欧阳宛若正感奇怪，蓦地听得远远似有奔跑之声。不多会，声音更近，竟似木锤敲击鼓点一般。只见月光下，忽然出现大群梅花鹿。这些梅花鹿或大或小，高矮参差不齐，而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多，黑压压一片涌到杏花树下。那头公鹿高昂着头，忽然长鸣一声，鹿群顿时停止不前，皆低垂着头，似是等待着主人的号令。
原来，这竟是一只头鹿。
欧阳宛若好不惊讶，下意识望着窗外喊：“祖爷——”
忽听窗外另个方向老者的声音道：“别喊，细细分辩然后记住头鹿的声音。女娃娃，我只给你三天的时间，你要是记不住，那便永世住在这石屋内，再也别想见你的秋大哥！”
欧阳宛若又喊一声祖爷，我记住了，窗外竟再无应声。此时月移中天，照得外面有如白昼。月光下，只见千百只梅花鹿聚在草原上，竟似步兵列阵一般，井然有序，可那只头鹿，却突然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