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正午,一架小小的骡车吱吱呀呀的来到了河西务岸西街张家院外。气闷地杵在堂屋喝茶的张有财知道是女儿女婿到了,连忙站起身出到院场里。那边二儿子张守中早接了姐夫手中的灰骡,扶下了姐姐和虎头虎脑的小外甥。小花也从厨间赶了出来,帮着姐姐抱过了怀里的小侄女。
“小婿见过岳丈大人。敢问岳丈一向可安好?”这柳传书家境不坏,从祖辈就开始经商,颇有几百亩田地家宅,也开的几间商铺,在武清县也算的是一方大户。他本人也在七年前科考得一个秀才的功名,后来前后考了几次都难以再进一步,也就淡了那晋身的念头,安心踏实地接过了家业管理事物。
这大明朝重文抑武的风气相当的厉害,武人被视作粗鄙少文的代名词,社会地位相当的底下,哪怕是你二三品的外镇武职官员,见到京堂衙司五六品阶的文职堂官一样要下跪低头。所以尽管张有财还世袭了一个总旗的官身,也算的大明朝的末等公务员,也一样十分敬重自己的这个文弱女婿。
“呵呵,好,甚好!”张有财捋着自己颌下的短须,满意的和自己这个面白身长的女婿打着招呼。他自己三个小子都曾送进学堂启了蒙,可一个比一个不愿读书,仅识得一些字罢了,个个倒是对舞刀弄枪的感兴趣,尤其是那个犟种小三子。唉,许是家传接代就是一辈子军户的命吧!
厢房里蒙头假寐的张越也听到了姐姐姐夫到来的声响。他从余三勤、钱贵几个的嘴里得知了现在乃是大明朝的天启五年五月中,一个混乱不堪的时代。作为一个历史军事爱好者,他曾看了十余部关于明末的穿越小说,知道那是一段天灾频仍、刀兵不断、人命贱如草的历史时期。尤其让他可气的是,拢共只有几十万毛人的女真族野蛮人居然能趁火打劫窃居华夏大宝,打断大汉正统,开始强迫整个国家接受他们拖着个猪尾巴的屈辱历史。而他们征服过程中的一场场野蛮屠杀,使得整个中国元气大伤。大兴文字狱,篡改历史,压制文化。一直延续两百多年的历史倒退,使得中华日渐落后于世界文明水准,终至到鸦片战争,被西夷坚船厉炮剥下了天朝上国的华丽衣饰,给整个华夏名族带来长达百年的殖民地羞辱历史。
自己该怎么办?跑路是一个选择。先上广东弄上条福船,是可以出洋去南洋、去欧洲或是美国。但飘零在异国他乡,终究是不能踏实。原来的历史时空里,他也是相当反对移民国外的——月是故乡明!根在华夏大地,再孬也是生养繁衍的祖宗之地!所以张越自己不用选择就否定了这条道路。
既然如此,那就得谋划自己的将来之路。不说如那些穿越大神一般的叱咤江湖、笑傲寰球,可最起码自己得要有自保之力,否则乱世到来,那灭绝人性的建奴、穷凶极恶的流寇、贪婪成性的官绅,哪一个都能制自己于死地!自己的命运*于他人之手,这点张越是万万不能接受的!更何况自己死也不愿十几年后拖着条猪尾巴去当伪娘!虽然电视上马景涛版的多尔衮、尔康辫子一甩一甩的,貌似很帅的样子!恶心!
嗯,是得好好合计合计了:自己现在钱只有几十文,人也就手下那帮成天混在一起的小弟兄。都是些军户子弟,且人人都不是家中的长子,也轮不上继承军职,成天也没有个事做,成天混在一起就是打流混世遭人白眼。可这怨得上这帮半大小子么?明朝中后期开始,军制崩坏、卫所衰落,军户长年得不到一文一毫的军饷,赖以活命的田地也日渐被官长们剥夺,全家沦为不是佃农的佃农,待遇要比佃农还要差!而且拜开国皇帝朱和尚所赐,军户还被困死在卫所,不得擅离,否则军法从事,境遇比之民户、匠户还要惨!
相比而言,张有财家托祖宗的福,保留了一个总旗的世袭军职,家中倒也保留住了几十亩水旱田。加之家在河西务钞关,就近带人跟随着那户部堂官老爷在运河收税,平常敲敲竹杠、抬抬贵手倒也能捞上个百把千文的。相对而言,日子要比那些周围的卫所军士家要好过的多。但也仅限能混个温饱而已,这么一大家子过日子,紧吧是必然的!
“三儿?三儿?出来吃饭了!”就在张越胡思乱想的当口,他姐姐受母亲的委托过来叫他出去吃饭了。三岁多的小外甥也蹬蹬蹬的一溜跑进来,爬上炕一把将张越蒙着的被子揭去,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嗨嗨直笑。
“姐,你回来啦!”张越坐起身,一把抱过外甥小虎子,转头向着姐姐问候。
“恩呢。咋啦?又惹爹生气?!都大小伙了,该忍就忍让一点吧!”姐姐兰花到底是成了家的妇人了,低声规劝着这个最小的弟弟,“把外衣换了,看,多扯破成啥样了!赶快换了过来吃饭!”
张越放下小外甥,自己另找件短褂换了,然后牵着外甥来到堂屋。一张乌黑深色的八仙桌上放了六七个菜,有鱼、有肉,外带一个胖肚子酒壶,五六个酒杯散放着,男人们团团围坐。
“小越,到哥这边来坐吧!”姐夫传书招呼着自己的小舅子,顺手替他拿过一个小酒杯,示意大舅子承志给他倒上。
“娃娃家的,喝什么酒?”爷老子张有财板着脸道。
“呵呵,岳丈大人此言差矣。三子今年已满十八,按我《大明律》已是成年壮丁,如何喝不得烈酒?男儿汉子,该历练的还得放手让他历练啊!来,陪你姐夫干一个!”刘传书打着哈哈,举起酒杯和张越碰了一杯,两人干了。
“嘶——啊!好酒!”似乎是有心要气气爷老子,张越干了这杯并不怎么烈,相对于后世也只能算是低度的酒,畅呼一声,顺势拿过酒壶,帮姐夫和自己满上!
张承志眼看的老子又要开腔,赶忙端起酒杯敬了父亲一杯,总算是堵住了张守财大人的嘴,黑着个脸干了一杯,满腔的怒气也顺着酒水冲淡了不少!
酒过三巡,菜尝一遍,大家各自罢手歇息。张越也小心的赔好酒的爷老子干了一杯,桌上气氛总算缓和了许多。
“岳父身在军伍,可曾听说正月间那后金兵已经取了旅顺口之事?”刘传书放下筷子,悠悠的问道。
“略有所闻,听说死了不少人!贤婿你是从何而知?”张有财脸色有些发红,虽然听河道钞关上大人们谈论略知了一点,但具体的详情他是不了解的。
“那朝廷邸报上已经明发了。自登莱巡抚袁可立大人离开登莱,东江镇总兵官毛文龙与新任巡抚武之望大人配合得很不好,东江镇得不到登莱兵马钱粮的接济,守御乏力。”刘传书端着酒杯浅叹了一口气,“那奴酋努尔哈赤见到了机会,派手下三贝勒莽古尔泰领兵6000,直攻旅顺口。也怪这守将游击将军张盘心太软,收留了不少俘虏过来的鞑虏附汉军而不杀,结果建奴大军到来,这些背祖叛宗的汉奸打开南关城门,将鞑虏放入旅顺。张盘率部与敌血战,然寡不敌众。城陷,明军三千多人尽数被歼,游击张盘英勇战死,其助手都司朱国昌也同时死难。鞑虏屠城,拆毁旅顺城墙。真真可惜可叹!”一口气说完旅顺口之战,刘传书长叹一声,仰脖干了杯中酒。
“啧啧,死伤如此之多?那建奴不意嚣张至此,真正惨烈啊!”张有财听得此等细节,也倍感吃惊。自从大明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的萨尔浒战役明军大败后,就流传了后金八旗骁勇善战,满万不可敌的传说。
“是啊,今年四月,那奴酋迁都沈阳,改名盛京,正式按照大明体制建立了伪朝廷,已经是颇具气象,成为我大明的腹心之患了!”刘传书夹了一筷子菜吃了。
“那朝廷就任他建奴如此猖狂下去不问?”一边的张守中听得忘记了倒酒,吃吃的问道。
“哼!指望那个成天忙着做木工活的皇帝能有所作为么?做做木匠还不错,治国,哼哼,全靠魏忠贤摆布吧!也不知道这魏九千岁和东林党争斗的如何了?唉,正事不干,焉能不亡啊!”张越多喝了两杯,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顿感慨,将家中桌上诸人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嘘——,禁声!”半晌,饱读诗书的秀才刘传书才回过神来,低声喝到。“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传说?朝堂之上的国家大事焉能信口开河?厂卫侦缉广布,小心隔墙有耳。你不要命了?!”
“不说了,不说了!在家不准说,出外更不准说!”张有财生活在底层,感受倒是不多,不过事关天子、官家,一样不说为妙!“来来来,皇帝万万岁,草民就盼着能天天醉了!喝酒,喝酒!”
靠!真是这么严重?看来以后真得注意点了。没来由因言获罪,划不来!张越也举起酒杯,和两个哥哥同饮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