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我回到北平,深恐父亲憔悴担忧,对老郎中给我下毒一事只字未提,上课期间去过几回国立医院,除却肚子上的缝合伤口让西医们吃了一惊,自叹不如之外,亦没查出大碍,便逐渐淡了。闲暇光景,父亲断断续续讲了爷爷许多生平,我这才知道,爷爷是位叱咤风云的黑道人物,只是尽做些偷坟掘墓的事迹,让我心里多少有些不适。我想兴许这就是爷爷当年将父亲逐出家门的缘故,他不愿让后人为此遭受世人另类眼光看待,期望父亲能过上正常生活。这年是中华民国二十年,公元一九三一年,家国内外正处多事之秋。
时光匆匆,转眼深秋,我夹着课本,踏着满街落叶停下,给亢奋游行的学生避开路,与人们站到一旁紧紧围巾,手里接过传单才知道,一直拒绝日军撤离东北江桥驻地通牒的马占山将军,率部英勇抗敌,血战江桥。虽是孤军奋战,枪械简陋,却在敌众我寡之态势下寸土不让,杀敌过千,最终六百壮士染血嫩江,尸垒江桥几重,面对日军飞机、大炮、装甲车源源来援,不得已撤军齐齐哈尔,黑龙江省城失守,东北告急,中华告急!
“上海商界已于前月誓不买卖日货,我华之北平民众亦要如此,支持马将军为国守土!坚决抵制日货!日本人滚出东北!”
围观人群躁动起来,纷纷与学生们振臂高呼,不时有人加入游行队伍。我热血沸腾呼了几声,忽想起父亲叮嘱好生用功念书,泄了气,三步一回头夹带课本独自离去。
父亲自从我在家乡出事,失去母亲仿佛失去一切,辞去学校教书工作凄苦度日,我奇迹般归来对他是最好慰藉,每日饭后都会聊些未来,算有了信念。入门时,我将传单折好藏入衣兜,生怕他见了*心,不想进得中堂,瞅见两位不速之客。
这二位不是别人,正是前段时日接我们一家去为爷爷奔丧的那两个乡下汉子。
见我进来,汉子们急忙起身抱拳行礼:“李穆,张霸见过小帮主!”
我懵了,父亲只坐在饭桌前苦笑。
长须、枣面、凤眼的汉子,见我吃惊,再度抱拳:“在下李穆,泥人帮山东分舵舵主,敬请小帮主近前坐下说话。”说着,让另外那名唤作张霸的黑脸汉子合上门。
我看了眼父亲,父亲点点头,便不明就里的挨他坐下。
李穆、张霸二人皆布衣平履,若不是他自称是爷爷在山东设下的分舵舵主,这扮相与乡野村夫别无差别。坐定之后,李穆为我介绍道:“小帮主莫要见怪,老帮主在世时立下一条规矩,凡我泥帮弟子,无论食衣住行,皆尊崇朴质无华,得来金银明器,十之有八接济贫苦。这位黑脸兄弟,是我山东分舵副舵主张霸,不善言辞,还望小帮主日后海涵教诲。”
黑脸张霸冲我抱拳道:“日后,张霸但凡有嘴笨舌拙之处,小帮主直管打杀,任凭处置。”
我吐吐舌头,心说听他们意思,要和我一起过活?
父亲终是说话了:“李穆、张霸,你们二位与我自小相识,刚才我也说过,吴迪是否同意接任帮主位置,对他人生意义非凡,完全取决于自己,如若不愿,二位自回。”
我怎会同意做盗墓勾当,直言道:“两位叔叔请回去择人,吴迪年幼无知,只会读书。”
李穆、张霸对望一眼,咕咚跪到地上:“有请小帮主,再三思量,老帮主辞世,我泥帮三千门徒没了主心骨,眼看分崩离析往日不再,肯请小帮主为大局着想!”
我皱着眉头和父亲急忙扶他们起来,二人双膝钉在地上一般不起,李穆眼泪直接夺眶而出:“小帮主,咱们这行当九帮八派,咱家和别家不同,我等虽也做见不得光的,可国无宁日,民不聊生,取前人无用之物济世救民,也算善举,请小帮主思量三思,再三思量!”
张霸也道:“小帮主撒手不管我们,张霸只好死了给老帮主交待。”说着,从袖里抽出把利刃便要割喉自刎。
我和父亲念了一辈子穷书,哪里见过这场面,急忙死命抓住他手腕叫不能,直到我喊出再思量段时日,张霸才作罢,与李穆大喜过望爬将起来:“多谢小帮主体谅,那我俩暂且在这里住下,只等小帮主答应。”
我有种被绑票的感觉,守着一桌饭菜,看着父亲为他们收拾厢房去了。自此,李穆、张霸夜里住在隔壁,白日形影不离跟着去学堂。我只对同学说这是老家来的亲戚,自小稀罕我,现在多年未见,每日都舍不得离身。原本同学们对我不去游行就有意见,这下可好,着实让他们笑话死了。李穆还好,只是每日跟着,那个张霸最为可气,撒尿跟着不说,还一口一个小帮主的叫着,最后非教我急了眼,才改口叫做吴迪,但还是偶有漏口闹出不少气人事情。
这日,我早早从学堂回来,吃过晚饭,回房将两个大跟屁虫关在门外,心说可是清净了。本想看书,心神不宁,又想睡觉,辗转不安。我道自己神经让李穆和张霸烦扰出问题,于是决定静坐冥想片刻,没准能找出撵走他们的主意。
我深呼浅出,尽量不想事情,但觉得丹田有股清爽气息,沿着奇经八脉流遍全身,说不出的好受,再睁眼看时,清清楚楚看到隔壁厢房,李穆、张霸坐在桌前说着什么,知道地眼神根在肚里又起了作用。忍不住将耳朵贴到墙上,隐约听见这哥俩苦恼我至今未答应他们,各地舵主还傻聚在古镇里等候消息,不如明日直接将小帮主绑去,给大家交待也好。
我这段时日烦闷他俩至极,可朝夕相处也算厮熟了,心说听完他们具体绑我途径,提前做个准备,不想让眼皮子底下的光亮闪耀一下,低头看时,发现地下一尺的地方埋着个赤金盒子。于是大气不敢喘,努力聚精会神,想看看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不想没控制好体内气流,放了个响亮臭屁,顿时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比划好位置,悄悄出去找来把短柄铁锹,希望那赤金盒子里埋藏的是金银珠宝最好,这几日学校正为东北抗日部队募捐军饷,我也想出份力气,不再让同窗笑话。我掀开地砖,没几下掘出那盒子,但见周身赤金生辉,雕满凹凸有致的水火游龙,数数总共十八条,雕工细致入微,神态活灵活现,里面盛放之物定然更加贵重。怎奈,赤金盒子让一把结构颇为复杂的铜锁锁了,我鼓捣半晌不得开,只差用嘴啃了。
李穆、张霸趴在门缝看了许久,见我果然是块材料,喜出望外推门进来:“小帮主!真是天赋过人!我等甚是欣慰!”
我赶忙将盒子藏于身后:“胡说什么!”
张霸黑脸笑作团黑花:“小帮主且拿将出来,那锁难不倒咱李舵主。”
我将信将疑将那赤金盒子放到桌上,李穆飘逸长须走过来,自怀里掏出根细长银针,眯起丹凤长眼,变戏法似地插进游龙锁眼飞舞几圈,“吧嗒”一声,还真开了,珠光宝气霎时压暗灯火照亮满屋,真个没让我失望。
李穆开锁退后贺道:“此乃天意,小帮主初次掘地便得此重物,是我帮极好兆头。”
张霸附和道:“肯请小帮主明日与我俩暂回古镇,莫再推辞。”
我摇摇头:“容我再考虑些时日,这箱珠宝我们一分为三,我那份明日捐给东北抗日军,你们的那份拿去随便做些什么。”
见他俩不语对望,我怕他们现在就动手,急道:“若是不听,我现在咬舌死给你们看!”
李穆、张霸脸色一个赛一个黑,急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悉听小帮主尊便!”
李穆还说:“我和张霸那份都是小帮主的,明日随同一发捐了。”
次日,学校整个为之轰动,传遍我将家里祖传珠宝当作捐款支持东北战事,校长为我披红带绿表彰一番。不几日,马占山将军于前线亲自发来电报,赞我是“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之楷模,前线将士必誓死抗敌!北平城内无人不喜,唯独李穆、张霸哭丧个脸,他们关心的只有我和泥人帮。我看在眼里,反复思索再三,不禁有了自己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