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建于山巅荒野密林,坍塌过半的古塔自第一眼望去,我便不愿靠近半步,总觉得颓败影里隐隐透出股浓郁血色。初时,我想或是如血残阳坏了眼睛,现在看到紫金莲口铜管,也就是老郎中唤作血槽的诡异物件,从来时洞口直直插入这朱漆雕花大棺,浑身血液仿佛凝固,觉得里面躺着的远不是死物那般简单,他们来这里究竟想有何作为,我苦思不得其解。
绰号棒槌的汉子擎着火把四遭照看过地窟,没有任何打斗痕迹与暗号,又吹了几声婉转口哨,除却岩壁回响再无动静,于是和我说道:“小哥,你走吧,这是处大凶煞墓,上面那塔便是镇墓使的。百多年无人胆敢问津,单是先前那堵金刚墙,你若划错血槽位置,必触动机关万箭穿心。如今老先生与五哥他们前脚下得墓室,后脚便没了踪迹,我等怕是要折在这里。”说着从怀里掏出两个火折子塞给我:“你且走吧。”
我听得心神惶惶,望望百丈绝壁间悬下的井绳,何尝不想离去,一是自叹手无缚鸡之力难攀上去,二是他刚在上面还要一刀宰了我,现在又让我独自逃命,难不成嫌累赘,想诓我转身,自背后宰了我这个无用之人?于是指着地窟壁上的四处甬道入口,试探说道:“人只是暂且不见,兴许去趟洞子了,待会儿便能回来。”
那汉子果真是个棒槌,收起火折子:“如是这般最好,我俩进去寻寻?”
我有苦难言,本想探他是否真心放我,如是真的便诓他送我上去,然后随他怎样,现在只得与他步入自己指的那处甬道。火光“噼啪、噼啪”照亮一人来宽的青砖甬道,我猫腰贴在他身后影里,听着不知哪里作响的可怖风声,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幸好这段甬道不是很长,走出百步拐道弯儿,便由地窟另一个甬道拱门走了出来。
我俩奇了声,不约而同瞅瞅高台上的朱漆雕花大棺,生怕惊扰了里面,悄然步入另一个甬道拱门,怎知同样走回地窟。额头不禁渗出豆大汗珠,四个甬道两两相通,老郎中他们人呢?就当我们茫然失措之际,朱漆雕花大棺传来沉重摩擦声响。我们去看时,棺盖已拉开道触目惊心的黑隙,由里面探出只血流成河的狰狞血手,登时毛了。汉子握着匕首,将我挡在身后:“让你走,不走,如今它醒来占去来时通路,我俩且死在这里。”
我不由抓紧他衣角,哆嗦道:“你莫要拼命,等它出来我俩跑入甬道,绕它几圈离开棺木,自当伺机攀绳上去。”
汉子用匕柄砸下脑门:“哎呀,读书人脑瓜真个好使!”说着挥指棺椁,骂道:“给你棒槌爷爷出来,扎你几个血窟窿!”
我牙齿倒了一排,心说不扎已全然是血了,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大棒槌。
朱漆雕花大棺自黑隙里涓涓涌出无尽血水,血手狰狞着再往外徐徐探出不少,我俩且退且看着,只等它出棺跑路。退至身后拱门,那棺椁厚重盖子在火光里“砰”得一声飞撞而出,一具鲜血淋漓的长发女尸,随着棺盖翻滚落地,喉间发出低沉吼声,睁开好一双吓人血眼,腾地自里面坐立起来。汉子虽盗墓不下百座,这般邪祟场景还是头遭遇到,不禁哆嗦着挥舞匕首:“扎,扎,扎你……”
我扥扥他衣角:“还是跑吧。”
说着一只脚退进身后甬道,但很快又缩回原位。回头看时,老郎中手里持着把大盖手枪,移移黑洞洞的枪口,示意我靠边站去。我哪敢说话退至一侧,以为他要冲女尸开枪,不想枪响时分,汉子闷哼一声扑倒在地。
老郎中拉起嗔目结舌的我,旋风般摸黑蹿进甬道,在拐弯处将我推顶上去。我这才发现甬道上方,竟暗藏一处斜凹进岩层的嶙峋洞子,如不攀上来是极难发现的。络腮莽汉与其他几名汉子都挤在里面手持火把蹲着,见我失了魂魄,腾出块地方:“棺里可是出事?”
我面色惨白点点头,还不能从枪杀场面恢复平静。
络腮莽汉见我受惊不小,又问道:“适才棒槌不是与你进过这洞子?人呢?”
老郎中从甬道攀上来,满脸悲戚道:“棒槌死了,好生凶煞的血尸。”说着看我一眼:“亏得老朽去得及时,如若不然,小兄弟命也休矣。”
我变作哑巴,这老匹夫真个是属狼的,不知他肚里盘算着甚坏水。
络腮莽汉悲楚道:“老先生辛苦,我等入得这行当,便迟早为这天做好准备,棒槌兄弟能死在这等大凶煞墓,也算值得。”
其他汉子齐声附和:“是了,是了,五哥说得中肯,愿听老先生吩咐。”
老郎中叹息一声:“要说这血尸,咱道上百年不遇一回,即便遇上也是能避则避。今次老朽承蒙各位舍身相随,盗得便是名堂,他日有命出去,自当以此事立帮开派,享得荣华富贵,留得名垂青史。”
众汉子如似打了鸡血,个个来了精神,唯独络腮莽汉皱眉道:“我等虽是不入流的散盗,却也趟过几座邪祟墓子,只是这等大凶煞墓尚属头遭,真是凶险之至,尚未与那血尸照面,便折损一人,不知老先生有无良策,俯首那可憎血尸,为我傻兄弟报仇。”
老郎中看着我阴笑起来:“老朽想方设法带这位小兄弟来到此间,自有道理。”
我心脏一下停止跳动,欲言又止,听起来这老狼自打开始就没想让我活着离去,但又怕他立刻杀我,强忍住没揭穿杀人之事。
络腮莽汉瞅瞅脸色难看的我,拱手道:“恳请老先生指点迷津。”
老郎中哈哈笑道:“诸位只知这位小兄弟吞食地眼神根,有肉眼入地的神通,却不知这血尸还嗜童男处女之血,早在月数前,老朽便在他饮食里下得慢性剧毒,算算时日也该发作,只要血尸咬上一口,自当暴毙!”
我既怕又恨,正欲揭穿这老狼杀他们兄弟,但见老郎中抬手扬指,疾打在我喉部,酸麻过后,再也发不出声音。
络腮莽汉见我捂喉痛不欲生,不忍道:“办法是好,恐有些残忍吧。”
老郎中捋须含笑道:“五子,与老朽相识八年,可曾亏待于你?”
络腮莽汉:“不曾。八年间老先生寻龙点穴,我等每每盗得好货,老先生只取一成不说,还时有为我这班兄弟治病疗伤,可是义字当头,恩重如山。”
老郎中拍着胸脯:“那便是了。与你初识,老朽便说大丈夫立世,当狠得下心肠方成大业。如不是见为各位与老朽相交多年,真心为你等前程着想,岂会白送他一条性命。”
众汉子纷道:“是了,是了,老先生劳心了。”
老郎中见络腮莽汉还是踌躇满面,便拍他肩膀续道:“适才老朽出去寻他二位上来,也是想道一道明白,让小兄弟死得瞑目,可惜稍迟一步让棒槌兄弟殒命血尸。如今全说与他听了,也算仁至义尽,五子大可不必多虑。”
络腮莽汉看我好些了,拱手满脸歉意:“这位小哥,多有得罪,来日定厚葬于你。”
众汉纷笑,还有个说道:“五哥不必自责,咱爷们手里哪个没条人命,今个儿凭甚心肠慈悲起来。”说罢众人笑作一团,剩下络腮莽汉不再言语。
我只恨临死不能将真相大白天下,瞪着眼睛死看那老郎中。
老郎中眼里泛过得意,捋须狠道:“事已道明,小兄弟上路吧!”说着,只一推将我掀下洞去,见我死死扒住岩壁,脚底直接碾压过来,我喉间呜咽着坠落甬道,心说今次死了。
甬道里黑咕隆咚,我摸爬起身时,双手明显触到地上有很多粘稠液体,不用细想也知是血,立马想到那具长发血尸,刚才指定是来过这里,不由激起浑身鸡皮疙瘩,鬼知道它这功夫,正游荡在地窟甬道哪段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