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窗外传来人们搬抬重物声响,嘈杂里还夹带着张霸的粗嗓门,便起身穿衣出来,只见院落空地摆满十八般兵器,外加几个百十斤来重的石墩子和一些粗木。指手画脚的张霸见我张嘴杵在门口,吆喝道:“小帮主,你先洗面用膳,待会张霸使出看家本事教你。”
“好,好。”我合上嘴,早守候门口端着热汤盆与食盒的两个丫鬟作揖过后,自是进屋安排去了。匆匆吃过,院落里只剩下袒胸露臂“嗬哟、嗬哟”举墩练习膂力的张霸,那满胸口黑卷毛配上黑脸,怎么看都像头成了精的野猪,不禁莞尔:“张哥,李叔哪里去了?”
张霸气息一下乱了,险些没让石墩砸到脚,黑着面孔过来道:“他给你找人做护甲待会便来,小帮主,凭甚你管他叫叔,管俺叫哥,李穆才长俺三岁。”
我笑道:“如此在意称谓作甚,哥是同辈自然更显亲份。”
张霸乐开了花:“哈哈,好,小帮主日后直管唤张霸哥哥。”拉着我手来到场地,自木架取过两柄黑铁板斧:“小帮主,俺以前是屠户,杀猪从不使刀专爱这板斧,一斧头下去猪头落地,俺痛快猪也痛快,逢年过节城里城外都喜欢叫俺杀猪,张霸今日便先教你砍猪头,过些时日再教你剔猪骨。”
我心说他这是教哪门子武功,看他热忱又不好拒绝,接过一柄,二三十斤,手腕差点折了,换做两手勉强端着:“怎么砍法?”
张霸找来截碗口粗木,搁在石墩上瞅准,只一斧砍得火光四射,粗木齐齐断了,连石墩也砍出道缺口。我嗔目结舌,这得多大气力。张霸直管笑,重找来截粗木,于我道:“小帮主,你要学会俺这板斧,那些花拳绣腿三脚猫功夫,在你眼里全成秸秆,咱这一斧头出去,连魂都给他们劈出来,你且放胆试试,俺教你诀窍。”
我说“好吧”双手举起板斧,按照张霸说得稳住呼吸,将周身力气全聚在腰上,眼里只剩下那截粗木当作等死猪头。
“腰动发狠,迅力聚臂,风雷下劈,暴喝一声,斧到断金!”
我觉得做好准备,落斧风雷似也的暴喝一声,那截粗木断了,张霸大喜赞道:“读书人真个聪明!”再看时,我倒在地上手腕也断了,痛不欲生的滚作一团糟糕。
李穆手里捧着护甲刚巧进院,长须气扬天上,将护甲劈头盖脸丢给张霸:“我说甚了?!让你陪小帮主用膳,等我回来再教,你偏是乱教了!”慌忙抱我进屋,张霸自是摸着硕大后脑跟了进去。
我伤得不轻,虽然李穆寻来上等金疮药敷上,又自北平寻来西医打上石膏,据说也得将养百八十日才能复原。送走西医,张霸哭丧个脸陪我在中堂坐着,让我直管抽死他,我看看吊着绷带的左腕,苦笑道:“张哥,没事,我还有一只手,两只脚,你再教我点别的功夫。”
张霸老脸涨得黑红,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李穆瞪他一眼,转向我满面歉意:“只怪李穆大意,让小帮主受苦。”
我安慰他道:“李叔不必自责,张哥也是好意。”
张霸:“对对,俺是好意来着。”
李穆再瞪他一眼,张霸不敢言声,向我难道:“下月初八打擂,小帮主恐怕打不得了。”
我明眼道:“李叔是在担心宿公和赵三念,一计不成,再生歹计吧?”
李穆点头道:“小帮主睿智,李穆忧虑的正是此事,如若打擂不成,他们必合谋再出坏水,那时我们无从所知,恐怕防不胜防。”
我站起来举起右手:“这擂得打,李叔权当替爷爷清理门户,直管教我些防身武艺。”
李穆无奈,起身感慨:“老帮主对李穆有收留养育之恩,当年若不是老帮主,李穆恐怕早成为路途饿殍寒骨。如今小帮主智勇双全,李穆甚是欣慰,愿此生追随左右。”
张霸也起身正色道:“若不是老帮主照料生意,还引张霸上道,至今还是城郊桥下屠夫一个,小帮主心胸海阔,张霸愿此生赴汤蹈火!”
我从一开始就对他俩颇有好感,觉得性格虽然一静一动,却全是忠良好汉,现在见他们对爷爷滴水之恩念念不忘,又喜欢几分。当下客套一番落座,正说思量接下来怎么安排,山西舵主赵三念手里提着礼盒,笑走进来:“闻听小帮主练习劈柴伤了筋骨,不想是真个啊。”
我和李穆对望一眼,心说刚才大意,不会让他听去什么吧?张霸见是这个死阉人,还讥讽埋汰他,上前揪住:“关你鸟事!”
赵三念并不动气,兰花指点道:“哎呀呀,张副舵主的熊脾气甚么时候能改改,三念带礼品过来看候小帮主,没有茶水,总有句客套话吧,张手不打笑脸人么。”
李穆上前拖回张霸,接过礼盒拱手客气道:“我家兄弟自小这个脾气,满城百姓谁人不知,还望赵舵主海涵,不知今日前来,除却探候小帮主,还有其他嘱托没有?”
赵三念咬着小指花枝乱颤:“哪里的话,还是李舵主知人办事,三念只是来看看小舵主伤势,有无妨碍下月初八打擂。”然后正色娘道:“你是不知道,宿公闻听小帮主受伤,竟然心痛病了,这不抱恙在榻还专门吩咐让我过来探候。”
李穆拱手道:“宿公挂念,赵舵主劳心,小帮主虽折左手,却志在继承老帮主遗志,打擂之事,下月初八照常,还望得空赵舵主过来赐教小帮主武艺。”
赵三念喜道:“小帮主真个好样。”然后假道:“三念那三脚猫功夫,哪敢当李舵主面班门弄斧,我且去回禀宿公,好教他欢喜。”
张霸鸟火早冲了天灵盖,黑脸拍桌道:“你们说教,却一个不来,快走,快走。”
赵三念笑盈盈与李穆施过礼,瞟了眼张霸,“哼”甩袖走了。
李穆闭好门窗回来,张霸早坐忍不住:“哥哥,你怕他作甚?裤裆里保准没有玩意!”
我忍住笑:“李叔,我也看你对赵三念一直有所顾忌。”
李穆捋须道:“小帮主不可大意,赵三念手下山西分舵门徒五百之众,不乏诡怪之才,那宿公门徒八百,旗下更是高手如林。只这两支分舵,便近乎占据泥人帮十八分舵半数门徒,若不是顾忌江湖颜面,早使硬发狠夺了帮主之位,要得我等性命。”
我听了心情大坏:“那须是小心行事。”
张霸气道:“哥哥办事总太过小心,俺管他娘的五百、八百,不如一斧头下去,先劈下两颗领头的猪首,五千、八千也得散伙。”
李穆自当没听见,与我道:“请小帮主安心习武,陕西、绥远、热河、直隶、甘肃、察哈尔五省分舵,算上我山东,也有近千条好汉,宿公与那赵三念此次随行不过二百余人,即便有隐在暗处的,也不会超过五百,打擂之日若真个发难,必拿下他们为小帮主祭旗。只是此事万勿走漏风声,待他们也调集门徒过来,恐怕这好端端古城,便要血雨腥风一场。”
张霸气到骨子里:“哥哥啊,俺憋屈。”
我和李穆同时看他:“闭上你鸟嘴!”
此后,李穆每日过来授我武艺,说这兵器在手要使得好,须看初次拿在手里的感觉,得心才能应手,如张霸酷爱板斧一般。由于我左手有伤,只能单手*练,木架上都是铜铁之类的重器,挑来挑去没件趁手的,最后只能托张霸,从柴房找来根人高的榆木棍子,随手舞了两下,还真是舒服,心说我这打小读书长大的,也只能找这轻巧的练了。
李穆看了大喜,说长棍乃长器之祖,用好了将来找对路数,枪矛、画戟、斧钺、长刀都能使得出神入化。他入门习的第一件兵器,便是条混铁长棍,不想我也是。我自叹不如,是根榆木棍子,平日不打家具就做烧火棍了。李穆哈哈大笑,自是教得用心,我为了打擂不提早死在那些人手里,自是学得殷勤,心说学了总比不学能多挨两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