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我本想此行继承帮主之位，带着爷爷众多门徒做些报国之事，怎奈一波三折。脑海每每浮现洛阳宿公、山西赵三念的嘴脸，我便有气，他们欺爷爷过世，欺我读书长大，意在篡夺泥人帮主之位，却想出比武打擂这种阴损路子害我。即便有李穆暗中联合其他五路分舵，筹谋打擂之日突袭锄奸，我还是觉得要凭自己争口气，不能指望他人一辈子，于是奋发习武。当然，也是为防止不日械斗中，因半分功夫不会丢掉性命。
黑脸张霸寻来只颇为敬业的公鸡放养院里，每天五更准时打鸣督促我闻鸡起舞。
数日之后，自觉棍法有所长进，便拉开架势让李穆站好，要放马过去较量试试。结果，李穆只是抬棍轻轻一拨，我便侧扑出去，还好教张霸扶住了。
张霸瞪着乌黑大眼，调侃道：“小帮主，张霸再去给你多寻几只公鸡回来如何？”
我推开他，拾棍羞恼道：“李叔，再来！”
李穆捋须笑道：“小帮主近日勤谨习武，棍法虽较之前大有进步，只是时日尚短，左腕又有骨伤在身，赢不了真好汉也在情理之中。”
我唾了一口，冲过去，然后又倒在张霸身上。
张霸也笑了：“小帮主，打擂输了也无妨，俺和老李自会为你做主，还是不要练了，与俺上街吃碗酒吧，这段时日憋煞俺老张哩。”
我气道：“李叔，你看他，荒废我光景。”
没想到李穆收起长棍：“小帮主苦练多日，出去逛逛也好，清清脑子回来兴许长进更快。”
我见李穆都这么说，撇了棍子，给张霸屁股就是一老脚：“走吧，回头把那公鸡炖了！”
古城街道熙攘繁华，张霸买来两支冰糖葫芦，边吃边与我道：“小帮主，你看看这古镇，虽是镇制，规模却胜过许多县衙，全托老帮主生前多行善事，让乱世中有了这片乐土。若交给宿公那死老头和赵三念那阉人搭理，势必鸡飞狗跳，打擂之日除去他们，也算为民除害。”
我拿糖葫芦敲他黑脑壳一下：“小声点，忘记李叔叮嘱保密么？”
张霸揩揩脑门，看看路人：“哎呀，小帮主，你怎得跟老李一样啰哩吧嗦，大惊小怪。”
说话间领我拐进间酒楼，上得二楼临窗坐定，要了三五样菜蔬，一坛烧酒吃喝起来。
“最近城里总有女子小孩夜里莫名失踪，诸位可都听说了？”
“怎得没听说，可是邪乎，都失踪十几人哩，往后夜里谁还敢出门。”
“据说是厉鬼作祟，镇长去城郊广化寺请来高僧作法，结果和尚回去就不见了。”
“镇长管个屁事，泥人相公在时，咱这地界别说鬼怪，偷盗都少，看来往后难得清净了。”
“是啊，是啊，家里有闺女孩子的可不能多饮，夜里须是看紧，别让鬼捉去吃了。”
旁桌四五个吃酒的男人议论纷纷。
张霸正喝得起兴，闻言拿碗过去：“你们这伙鸟人，说甚人吃鬼，鬼吃人的事儿？下月初八，俺家小帮主泥人大孙吴迪比武打擂，继承泥人相公帮主之位后，这城里往常一样清净，尔等再敢造谣胡说，看俺怎得收拾你们。”
众人见这醉酒的黑脸大汉生得结实怕人，又听闻是泥人帮门下的，当下避开散伙。
“鸟人，一撮胆小鸟人！”张霸晃悠回来：“小帮主，你听听他们说的甚鸟话，长这么大，俺张霸只在墓子里见过死鬼，还没瞅见过活鬼，鸟人，鸟人。”
我让老郎中诓骗进古塔地窟之前，根本不信鬼怪之说，现在他不信，可我见过，举碗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们吃过这碗且回去吧，迟了别教李叔担心。”
张霸听说要走，连坛搬起喝尽，酒气熏天的与我往回走。
他晃晃悠悠撞趔趄一路行人，没愁死我，走出百十米，一个低头疾走，魂不守舍的乡下瘦汉，直接让他撞翻地上，从怀里掉出只煞是鲜艳好看的绣花鞋。
不待人家发作，张霸一把揪住先，指着绣花鞋喝道：“光天化日，一个大老爷们怀揣女子闺鞋，非娼即盗！说！哪里来的？！”
我心说这张霸真是个混账，把人家撞翻竟还这般诬陷人家，拾起绣花鞋，劝道：“走吧，张哥。兴许人家给婆娘闺女买的，你不要无事生非。”
张霸不管，还欲讨公道。
我对那汉说：“快走，快走。”
瘦汉接过绣花鞋，也不道谢，匆匆走了。
我看他有些眼熟，不知哪里见过，挡住张霸转身看时，那人已消失进过往人流里。
夜里，我刚躺下，张霸酒醒，跑进院落唤我，我极不耐烦开门道：“张哥，明日我还得早起习武，你快些回去睡吧。”
张霸死皮赖脸抵开门：“小帮主，老张俺大晚上不睡跑过来，可都是为你好啊。”
说着，自己关门跑到堂屋坐下。
我气得牙根痒痒，过去坐陪道：“我谢谢您了，有话快说。”
张霸不要脸道：“不谢，不谢。”
而后皱眉正经道：“小帮主，你可曾记得，白日里酒馆那些鸟人谈论的？”
我睡意朦胧：“女子、小孩，夜里莫名失踪的事儿？”
张霸点点头：“正是。当时俺醉了，醒后越思量越不对劲儿。这么些人谈论，且镇长也去了，何况广化寺老秃驴跟俺有过一面之缘，老帮主都曾赞他是个有修为的得道高僧，若也因此事没了踪影，想必咱这广府古城真有古怪。”
我困乏极了，打个哈欠：“你别说大半夜，是来喊我出去捉鬼的？”
张霸点头认真道：“起码我们出去转转，若是人贩子做的，杀他娘的为民除害。若真有鬼，大不了咱教老李去收拾。”
我不平道：“李叔怎交上你这不仗义兄弟。”
遂困起身逐客：“我有伤在身，还得为打擂发奋，你且自个去吧。”
张霸气道：“小帮主好不通晓道理。”
闻言我彻底急眼，他这最不讲道理的竟有脸说我，愠怒道：“你走是不走？不走我喊李叔了。”
张霸急忙“嘘——嘘——”
扶我坐下：“作甚呀，动不动搬出老李吓人。小帮主啊，白天你没听人家说，你爷泥人相公在时，广府古镇光景有多好么？”
我点头道：“听见了，可管我鸟事？”
张霸瞅傻子眼神瞅我：“你继承帮主之位，不仅需要道上认同，百姓认同也甚为重要，打擂前做点利民好事，往后帮里帮外落个好名声，教宿公和赵三念说不出话来！”
我惊看张霸的大黑脸盘：“行啊，老张，看你平时大咧咧的，不想心比绣花针还细。”
张霸气恼道：“你又给俺降辈分！连哥也不叫了，究竟去还是不去？要去，莫让老李知道，他啰哩吧嗦，知道准不教咱去。”
我起身，从门后提上榆木长棍，痛快道：“废甚话，走吧。”
深夜静寂，张霸领我避开泥人府巡夜岗哨，又扶我翻出院墙来到城里，街上没有半个行人，黑漆漆的青石路面，洒着层怕人月霜。
我俩脚前脚后，沿街悄声游荡一圈，没发现任何可疑迹象，就随便找条叉街游走进去，临近西城门不远时，远远瞅见有条人影闪进左侧窄巷。
我和张霸快步过去，人没寻见，只发现地上搁着双鲜艳好看的绣花鞋。
张霸俯身拾起：“好生面熟的鞋。
我凑前一看，狐疑道：“这不是白天让你撞翻那汉，怀里揣的么？”
张霸惊讶道：“哎呀，正是，就是这鞋！”
而后，警惕扫视窄巷，与我道：“那汉白日里神情惶惶，失去魂魄一般，想必刚才黑影便是他，大半夜他在巷里放双女鞋作甚？”
我看着他手里绣花鞋，额头渗出层冷汗：“难不成女子孩童失踪与这鞋有关？”
张霸自腰间抽出阔斧：“保不准是了，不如我俩隐遁暗处，且看看会发生甚事情。”
我点点头，将绣花鞋放回原处，与张霸拎斧提棍，找处暗角藏匿起来。
不多时，巷口那户人家宅门“吱哟”一声开了，自里面闪出条黑影小跑溜走。
接着，一名女子寻出来：“谁呀？”
左右看看没人，自语道：“以为是父亲饮酒归来，不想是哪家调皮孩子夜半捣蛋。”
说完，瞅见门前地上搁着双鞋，拾起喜道：“真好看，原是阿牛哥，难为他了。”
自闭门回院。
我瞅瞅张霸：“人家在相好，许是咱们多心了，回吧。”
张霸将板斧塞回腰里，悻悻道：“姥姥的，白害咱欢喜一场。”
我笑道：“你啊，别唯恐天下不乱。”
正欲回去休息，那扇宅门“吱哟”一声又开了。
方才那年轻女子复出，脚下穿着双绣花艳鞋，踏着碎步，轻飘飘往西城门方向走去。
我和张霸对望一眼，这深更半夜，寻常人家女子谁敢出门独自夜路，而且还是往城外去，不由打起精神，脚前脚后跟在后面，想探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