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我自泰山回到北平,刚好撞见晚景悲凉的父亲,教洛阳宿公和山西赵三念派出的四条汉子杀死。据那些行凶汉子说,宿公和赵三念只因心系三年斩草除根,却追杀我们不果,连人影亦找不见,便生出这歹毒计谋,好诱引我赶去山西和洛阳为父报仇。
我望着血迹凃潦的断颈书房,心亦随父亲死了。不顾一切,杀了人,领着李穆、张霸一路翻越燕山五台,直奔山西太原,找距北平最近的赵三念血债血偿,哪怕自投罗网死路一条。
不想,途径太行山黑狐峪,巧遇落草为寇的五哥曹彪和棒槌白坤。他二人听闻我父亲身首异处,爷爷又是道上备受敬仰的泥人相公,也为报当年古塔地窟救命之恩,执意一同前往太原刺杀赵三念。
由于,太原是职掌山西军政大权阎锡山,阎老西的老窝,有重兵守御,连南京国民政府亦不敢轻易招惹。曹彪、白坤的黑狐寨,满打满算一百多条人枪,自是不敢带齐兄弟前去送死,只点了十余个枪法精准的骑马随行,安排在距太原城五十里之外,一处垭口埋伏接应。
我们一行五人,原本打算夜潜赵三念府邸冒死行刺,不想中途擒住两个教赵三念追杀的走卒。当获知赵三念在纯阳宫巍阁,用童子处女供养“当年那具教我刺瞎眼珠的血尸”长达三年之久,无不既惊又怕,觉得他们指定一伙了,此行成功概率瞬间渺茫。
最后,多亏黑脸张霸道出火烧巍阁的主意,才使得众人转忧为喜,决定今天夜里,连赵三念带血尸一发除掉。
我们在闹市买了许多桐油,赶至纯阳宫,趁四下无人之际把巍阁四面浇透,只等夜里扮作赵三念派出寻童子处女之人与他接头,趁其不备杀死,再一把火烧了巍阁和血尸。
我担心张霸粗枝大叶,没处理好现场泼油痕迹,教人提早察觉坏了刺杀行动,便让李穆他们先去悦来客栈等候,自己则重走纯阳宫。
结果,在后院莲花古池八角亭,遇见一位绝世美艳的古怪女子,还把我误认作从前情郎,一口一句“君和妾身”,教我贴身吃她豆腐,搞得我只能狼狈逃走。
可那抹立在幽荷深处的红,却永远烙进心底。
我匆匆忙忙赶至悦来客栈,问过掌柜,直奔地字一号房。
众人见我迟迟未来,以为出事,正打算去寻,见我失魂落魄推门进来,纷纷松了口气。
我抢过张霸手中茶盏,仰脖饮尽,满脑子都是那位美艳女子,水根本压不下,冲不散。
李穆见我神情太不自然,捋须关切道:“小帮主,你这是怎得了?”
张霸“嘿嘿”干笑两声:“跟教疯狗追咬了似得。”
然后在我身上嗅了两下鼻子,惊讶道:“啊哈,莫不是逛完窑子没给钱吧?”
我搁下茶盏,气急败坏道:“你放屁!”
李穆也道:“你这黑鸟,小帮主身负杀父大仇,怎会有心思去那种伤风败俗地方消遣。”
然后也嗅了下鼻子,当真闻见股浓郁香味,皱眉不信道:“小帮主,难道你真背着我们,去那种地方发泄了?”
我郁闷极了,思来想去,不愿道出艳遇教他们耻笑,撒谎道:“李叔,你我相识这久,吴迪是那种人么?只不过路上撞翻一个兜售香料的而已。”
李穆放下心来:“此行,赵三念绝不会想到,我们已歪打正着识破他和宿公诡计,提前赶至太原,必须把握这一时机,给他来个措手不及!”
而后,见我神不在焉,皱眉猜测道:“小帮主适才进门神情慌张,难不成教赵三念那厮,察觉到我等行踪了么?”
我回过神,摇摇头:“没有。”
曹彪自床沿站起身来:“那张副舵主,也没留下甚痕迹吧?”
我点点头:“巍阁除了留有一丝丝油味,并无其他不妥之处。”
白坤大奇道:“那小哥为何这般掉魂疾走?”
我满面羞红,半晌道:“怕你们担心,走得急了些。”
众人再打量我一番,张霸还要问个究竟,教李穆一脚踢闭嘴:“小帮主许是累了,让他先睡上一觉缓缓精神,我等自行商量夜间行动部署便是。”
我心中有鬼,倒床便睡,拉过被子蒙住脸。
迷迷糊糊中,只听见李穆喊了声:“谁?!”
一屋子人追撵出门外,待我挣扎起来,众人已回到房间,便道:“出甚事了?”
李穆道:“以为有人,结果是店家养的花猫,教小帮主受惊了,且安心再睡上一觉。”
赵三念拎着荷包烧鸡,嘴鼻哼着阴阳小曲儿,步进高耸入云的巍阁,仿佛看见痴疯瘦汉七窍流血的死相,人未至声先到,登阶喊道:“栓爷,烧鸡来哩——”
却是不见痴汉如往常那般迎出来,推门进去,只见娘娘好似画中人,正依在窗前远眺。
瞅眼杵在朱漆雕花大棺旁,数手指头玩的可恶瘦汉,过去小声问道:“娘娘这是怎得哩?今日如此关键,却又是出门,又是不在棺里好好躺着的,太不注意自个儿身子骨哩。”
栓子发现荷包烧鸡,嘴流哈喇道:“俄要吃鸡子。”
赵三念提提荷叶包:“你道于我娘娘这是怎得了,俄就给你鸡子食。”
栓子抢了两下扑空,眼盯鸡子收收口水,将食指放于唇间:“嘘——娘娘去幽会情郎哩,娘娘不教栓子说。”
“甚么——”
赵三念烧鸡直接掉在地上,虽然明知眼前美女是血尸变得,还是心生妒忌,顿觉这三年光景浪费了,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想死。
窗前美艳女子闻见声音,并不回头,继续俯瞰窗外远处,夹杂在民舍中的悦来客栈,出神望道:“是三念么?”
赵三念顿觉重活过来,作揖道:“是三念,娘娘。”
女子回首,冲他嫣然一笑:“三念,你许久没给栓子买烧鸡吃了。”
赵三念失神“昂”了声,忽然想起烧鸡下过尸毒,瞅眼瘦汉俯在地上已打开荷包嗅闻,连忙抬脚踩住:“可惜弄脏哩,娘娘何故站在窗前出神?”
女子道:“想与你商量件事,却是不知如何启齿。”
赵三念魂都没了,受宠若惊道:“娘娘莫说教三念做一件,十件亦是无妨。”
女子点头道:“做成这件事,我自会如三年前所说,与你好合。”
赵三念喜极而泣:“娘娘,三念伺候三年,只等娘娘这句。”
继而抬袖抹眼泪道:“娘娘直管放心,三念已安排得力之人,去寻童子处女回来,今夜定无闪失。”
女子摇摇头:“说得不是这件。”
赵三念又道:“奥么,奥么,三念明白,这几人三念自会灭口,只为娘娘好。”
女子再度摇头道:“也不是这件。”
赵三念眼里迷,嘴里奇道:“还有哪件?”
心说:“莫不是教爷成全她和忽然冒出的牛郎吧?若是这般,爷非想法儿弄死那与爷抢人的混账东西。”
嘴上却说:“有事娘娘直管吩咐,三念赴汤蹈火死而无憾。”
美艳女子面容立时更加美艳道:“有你这句便好。”
回首,再度眺望窗外远处的悦来客栈:“今夜,这里须是有场大火,你教人把童子或处女,送至北门城郊树林僻静之处,而你只需留在纯阳宫门口,等候几位远方来客即可。”
闻言,赵三念忆起刚刚在巍阁楼下,嗅到的那丝桐油味道,惊讶道:“俄当晌午吃坏鼻子,原来是有歹人暗算,甚人敢在太原纵火?!”
女子笑颤美背道:“三念无需多问,见过那几位远方来客便知。”
赵三念急眼道:“贱……”
赶忙收住嘴再,又实难忍道:“娘娘!敢问那几人究竟何方神圣?可是他们前来纵火?!又为何教三念一人等候?你我过了今夜便是一个榻上滚被窝的,有甚不好挑明讲得?”
女子娇躯一震,转过身,双目猛然射出两道血光,脚下那只烧鸡霎时化为一滩血水。
赵三念顿时清醒,跪在血水里磕头如捣蒜:“三念嘴贱,三念嘴贱,娘娘吩咐三念怎么做,三念就怎么做。”
美艳女子双目恢复常态,莞尔道:“你且安心,要杀你,何时不可?”
闻言,赵三念不禁后悔当年为让服宿公,自己却把这大煞血尸拉回太原,供养成教人看一眼,便欲罢不能的绝艳美人,凝声捏气的小心道:“娘娘,总得教三念明白一丁点儿,夜里为何这般行事吧?”
女子美艳双眸蒙上一层情愫:“夜里,三念直管如往常那般守在观前,待娘娘我出城喝够血彻底恢复人气,再不用躲在棺里时自会与你好合。只是教你等人这事,天机不可泄露,到时人来你便自知,都是为你好,且退下准备去吧。”
赵三念喜上眉梢:“原来娘娘是这般为三念着想。”
站起作揖道:“娘娘有这心,夜里便是阎王老子亲来,三念也是不怕哩。”
弓腰退出房间,轻带上门,直走到吕祖殿才恢复冷静:“奶旮旯,不对。她这是哪般为爷着想?晚上来的究竟是甚么人?为何只教俄一人去等?只道是为爷好天机不可泄露,想是这几个纵火人儿,对爷没安甚好心。”
捋捋八字胡:“脾气好似小孩脸,若不是为等她好合,得些好处,不用别人,爷就先放火烧了这贱人。”
忽然惊醒:“难不成她这是蓄谋教人除掉我?好去与痴汉嘴里说得那个情郎长久么?!”
想想又不会,悻悻道:“若她真想杀爷何必多此一举,爷早跟那毒鸡一般化成滩血水哩。”
赵三念死猜不透的走出纯阳宫,最后叹口气道:“可怜我这自小不喜欢女人的,也挡不住她一笑。姑且照她说得做,爷也不是吃素长大的。”
摇摇头,径直往城外寻死士王午、刘海、陈强去了。
死士刘海坐着太原城郊河畔树林深处,守着一具年轻女尸抱怨道:“若是赵爷教咱杀人,也是好办,偏偏要活的,你看这第五个也给弄死了,如何是好?”
死士陈强道:“咱们惯了下死手,打晕人这种营生,反而拿捏不好分寸。不要气馁,咱俩再去寻个活得回来,下手轻些便是。”
刘海站起身,吐掉嘴里野草莄子:“哼,可不能教王午那小子赶在前头,又抢去咱功劳。”
正说要走,瞅见王午左右手拎着两条麻袋,自树林外走了过来。
来至近前,丢到地上。
两人对望一眼,蹲下用手一摸,软得,还有热乎气。
刘海登时挂不住颜面,翻脸道:“王午,你这是甚意思?故意给俄俩难看么?!”
王午自是不理他,抱刀坐到一株树下闭目养神。
刘海心肝气炸:“甚时与你说话应过?!装甚大尾巴鹰!”
言罢就要上前,教陈强拦下,扯至一边道:“刘海兄弟啊,脸上一道疤,一见一刀杀。你须是知道他左脸发迹之下,掩着的那道,俄二人恐怕打他不过。”
刘海闻言更气,挣动道:“儿时,你教他那道破疤唬住也就罢了,如今长大还怕他作甚?”
陈强死命拦阻道:“兄弟!万不可意气用事,道上现在都传闻见疤无命,说得便是他!你须是知道这事儿并非空虚来风,他自小刀法练得诡秘,硬拼俄俩指定吃下大亏。再则,若为挣气咱仨内讧,教赵爷知晓定轻饶不得。”
刘海顿安静下来,寻思道:“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只要见过王午左脸刀疤之人,除却俄俩和赵爷,直到今天,还没见过会喘气的。”
不由觉出冲动,照自己胸口猛砸一拳,喊给充耳不闻的王午听道:“好,今日权且卖陈强兄弟一个情面,俄早晚跟那不说话得有上一场。”
三个死士坐在树林里,只等天色大黑再进城交差,忽闻“窜天炮”响,跑出树林一看,东面空中升起道绿色狼烟。
刘海连忙自怀里掏出一支点燃,飞天炸响之后,空中同样擦出一道。
不到半柱香功夫,赵三念寻过来,看过麻袋里的两个小娃,踢了脚女尸,与刘海、陈强道:“计划有变,你二人天黑改去北门城郊树林僻静之处,见到一位红裙女子和一个痴疯瘦汉寻来,便把这俩小娃交给他们。”
然后对王午说道:“你随爷来,另有安排。”
撇下刘海、陈强,领王午一前一后去了。
刘海听看得咬牙切齿:“今日又输他一马。”
陈强劝道:“俄俩照赵爷吩咐去做便是。”
出了树林,赵三念与王午道:“爷知道你又受气哩,他们二人贱命自有人取,你夜间只管如此,如此……”
王午铭记于心,找地方藏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