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鹤锡子捉妖
驴仙儿2015-10-25 09:405,712

  这老道原来是泰山天烛峰五龙观,第十六代掌门,道号鹤锡子。

  自幼天赋迥异,生下能言,且时常见鬼,引得父母乡邻害怕,便送上泰山拜师五龙观。早年出师下山云游,路遇不平拔刀相助,开罪了当地大土匪头子,多亏泥人相公中间说话,平息杀身之祸。就此与爷爷结下仙缘,每年往来书信,隔年登山造访,只是泥人相公行事低调,不为人知罢了。

  鹤锡子隐世修道六十余年,早在爷爷去世前夕,便夜观天象获知泥人相公命不久矣,设下水陆法坛,超度七七四十九天。

  不想这次下山与我巧遇,见旧友孙辈似鬼非人,清净之心顿陷复杂。

  他探过鼻息脉搏,又前后围观我三圈,都是正常人,嘴里啧啧称奇道:“怪哉,怪哉。”

  我让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皱眉道:“瞧出没有?我是人是鬼?有甚奇怪?”

  张霸也不耐烦道:“依俺看,鬼都是你给怪哉出来的。有屎便拉,有屁快放,若再动杀人歪念,俺定将你这鸟老道,并山上破观,一把火烧净。”

  两个道童见张霸愈发无礼,早忍耐不住,左边名叫铜头的,掏出青铜灵杵:“黑汉,我师已修得半人半仙,不日大成,岂容你这等凡夫,一再出言辱没!”

  右边叫铁臂的,掏出八卦铜镜:“若非师尊不教我俩轻易使法伤人,你命早就休矣。鸟嘴再敢妄出恶语,咱便使出本事,教你去死。”

  张霸“哇呀呀”恼羞成怒,横起铁锹,臭骂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当放两句带屎星的屁话,便能吓死你黑爷么?有种快使出本事,看俺不打烂你俩没礼貌的小屁股!”

  两个道童瞠目切齿,上前恨不得吞下张霸,让老道鹤锡子一拂尘扫回:“休得无礼。”

  继而转向张霸,指着我道:“黑汉,莫要与顽徒一般见识。你现在教贫道杀这位小哥,也是杀不得了。”

  张霸收起铁锹:“那便最好,算你识相。”

  我有些不信,不知他为何转变如此之快,拱手道:“敢问道长,吴迪究竟是人是鬼?”

  只见鹤锡子拂尘搭臂,平静道:“五分像人,五分似鬼。”

  张霸登时火起:“到底是人是鬼?你人鬼不分便要杀人,如何做得道士?”

  鹤锡子作揖道:“请二位放心,贫道保证不再妄动杀念,且听贫道慢慢道来。”

  我们看着鹤锡子在屋里踱了几步,停在我面前道:“方才贫道细细看过,小帮主确实身中两种亡命奇毒。一种是自尸水里浸泡数年之久的尸毒,如遇血液,三步攻心,五步必亡,乃旁门左道中的烈性剧毒。另一种是自扶桑深海,血目鱼眼珠炼化的血目毒。此毒无色无味,掺拌茶酒饭菜之中,食用日久,中毒之人一朝毒发,势必五脏六腑俱烂,凡有触及腐尸体液者,亦无不当场暴毙,自古乃罕为人知的旷世奇毒。”

  老道鹤锡子说得我冷汗遍体。

  他说得没错,老郎中在药铺暗室囚禁期间,给我下的指定是那血目奇毒。当初身在古塔地窟,老狼亦说得明白,连血尸咬上我一口,也会必死无疑。这才自藏身暗洞推我坠落甬道,只为教我这毒人,撞见苏醒血尸咬了中毒,事后他们这些盗墓贼人,才好安然逃离地窟。

  赵三念干儿赵苟不用说,飞袭我的银针应抹过尸毒。难怪擂台之上,他莫名其妙探出犯贱脑壳,教我过去白打一棍。原来早胸有成竹,故意诱我走动,好毒发身亡。

  鹤锡子看着面无血色的我,续道:“两种剧毒,皆邪恶至极。无论哪种,常人食之毫厘,即可毒死几回,小帮主看似活着,实则早已身死。”

  说着,瞅眼我身前地上,道:“辨别人鬼最简单的方法,便是看有无影子。方才诸位也是看见,小帮主没有影子,这便表明他已经中毒死了。只是不知何故,魂魄不离肉躯,依然犹如常人一般,呼吸畅通,脉象稳健,贫道故此称奇。”

  最后,指我与众人道:“不信,你们细看他面部太阳穴与天阴穴,一处缭绕青绿之色,一处缭绕血色,这便是尸毒与血目毒并发症兆。”

  张霸看过我面部两处穴位,果然隐约缭绕青赤两色,凝重道:“小帮主,你难道真死了?”

  我艰难咽口吐沫,郁闷道:“难道我现在真是个活鬼?”

  老道鹤锡子摇头道:“也不全是。适才贫道在小帮主身上,总共嗅见四股气息,一股死气,一股鬼气,一股人气,还有股莫名仙气。”

  我头大道:“四股气息?!这便是你不杀我的原因?”

  鹤锡子点头道:“正是。”

  “凡人通常只有一气,是为人气,伴随终生,气盛运旺,气衰运差。直至濒死,人气方才彻底衰竭,化为死气。而后出了头七,魂魄作鬼,死气渐消又变作鬼气。这三气并存一身,已是天大奇诡之事,谁想,小帮主身上竟还多出股莫名仙气,教人更加难以费解。”

  我皱眉思索道:“仙气?”

  鹤锡子道:“是啊。只有修行者修炼至一定境界,才会身生仙气。贫道苦修六十余载,亦才身怀人、仙两气。而小帮主绝非道中之人,竟也能身生仙气,且虽死不死,实乃旷世奇闻异人,教贫道如何杀得?”

  言罢,看着我感叹道:“贫道与泥人相公一世交好,小帮主又不是活鬼,自不再替天行道,坏你性命。”

  我和张霸彻底放下心来,不想这老道追问道:“小帮主现在虽然两毒并发,却只有毒发症兆,没有毒发身亡,怕正是这股仙气在体内遏制住毒性。还请小帮主坦言相告,以前是否经历奇遇,身上才会生出这股莫名仙气?”

  众人无不看怪物一样看我。

  我忽然想起吞进肚里的地眼神根,老郎中给我开膛破肚那会儿,曾说神根与我五脏六腑融为一体。莫不是这件爷爷传于我,肉眼能看穿地下三丈的宝物生出仙气,暂时抑住体内剧毒,才让我存活至今?

  想想是了。刚想道于鹤锡子,爷爷遗嘱和父亲保密叮咛不断盘旋脑海,觉得人心叵测,何况他是个修道之人,若教他知道抢去,估摸我就真死了。

  便忍下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既然不杀我,咱们从此各走各路,只当甚么没发生。”

  老道鹤锡子见我有难言之隐,道:“好吧,你我初识,不道出过往际遇也罢。只是贫道还有一事不明,请小帮主如实道明,作为泥人相公旧友,贫道也就安心了。”

  我小心问道:“甚事你还不明白?”

  老道鹤锡子目露同情:“既然小帮主已继承泥人相公帮主之位,不在泥人府中安排诸多济世利民的事务,跑来这偏僻小村隐居一月有余作甚?是否帮内发生了甚么动荡?”

  我心道:“果然修道之人,洞察人事目光奇准。”

  暗自犹豫道:“看他仙风道骨,天黑也下山为百姓降妖除害,应有本分,重守承诺。再则,爷爷曾救他性命,应不会真得恩将仇报。”

  便如实将前段时间发生事情,部分告诉他,比武打擂之日,是如何遭宿公和赵三念设计陷害,如何夺得帮主之位,却被他们一路追杀至泰安,不得已隐居在刘家沟不敢声张。

  老道鹤锡子仰面叹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可怜世人明知故犯,为逐利攀势不择手段,直到濒死,方能感悟何为两手空空,迷迷惘惘踏上唏嘘轮回之路。”

  而后,看着我和张霸正色道:“若是这般,小帮主和这位黑脸汉子,万不可在此间久留,泥人大帮十八支分舵遍及大江南北,门徒三千,教他们找到这里害命,恐怕迟早事情。”

  张霸道:“是啊,是啊。黑爷和咱家小帮主,躲在这小破村里苦闷出鸟,还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没甚营生解闷,好比坐了没有门锁的无形大牢。”

  我垂头丧气,抬头无奈:“鹤道长,实不相瞒,除却这里,我俩别无去处。如果离开,难免路上撞见寻仇宿公和赵三念之人,丢了性命。你莫要管我俩了,如果有天真教他们寻到这块,自当倒霉,上前拼了。”

  鹤锡子笑道:贫道与你爷交好一世,今日与他孙儿巧遇,也是缘分,岂能置之不顾。不如二位随贫道上山,一来没人会想到,二来即便寻至,也不敢入观造肆。三来,小帮主身生死、鬼、人、仙四气,未来究竟亡命、变鬼、做人、还是成仙尚无定数,有贫道终日相伴,便能随时化解种种可能,也好授你些武功法术防身,自当对得起你爷泥人相公。”

  我和张霸大喜。

  铜头铁臂两个小道童,看着我嫉妒道:“小师弟,好福气,师尊早已闭门多年,再不收徒,还不赶紧叩头谢恩。”

  张霸死也看不上这两个小道童,臭骂道:“你们唤谁小师弟?乳臭未干的小兔崽儿,人不大,倒喜盼大辈分欺负人儿。俺堂堂泥人大帮之主作你俩师弟,岂不丢人?不稀罕,不稀罕,不去了,不去了。”

  言罢,看着我:“是吧,小帮主,咱不稀罕做臭道士。”

  铜头铁臂也死看不上张霸,纷骂道:“好个不知好歹的黑脸、黑鸟、黑汉。”

  “不去正好,省得教咱观里失去往常清净。”

  张霸瞪起大眼:“你们骂谁黑鸟?稀得去你们观里……”

  三人再吵闹几句,教鹤锡子打住。

  我思来想去:“当初怀揣率领泥人大帮三千门徒盗墓换资,引进国外先进思想与军械的报国夙愿,才答应李穆张霸,去古镇继承爷爷帮主之位。谁想落得亡命千里,如今还能去哪?”

  与张霸无奈道:“张哥,且听道长的,他没坏心,我们需要一处安身之所,难道你还想教我出去讨饭过活?”

  张霸挠了两下后脑,指着铜头铁臂道:“去也行,只是不能当他俩师弟,做师叔还成。”

  铜头小脸煞白:“死黑脸,哪有后来为长的?你在蓄意辱我师尊么?”

  铁臂哀求道:“师尊,让徒儿施法,教训教训眼前这只可恶黑鸟吧。”

  鹤锡子笑道:“你俩莫要赌气,为师隐隐预感,他二人日后但有造化,可能位列仙班。如若不是,做鬼为害一方,也算作天机弄人,自当五龙观生有此劫。”

  然后与我道:“看来今日结缘,乃命中注定,你们无需拜师,自当贫道为师兄好了。”

  我见人家大度,拱手不肯道:“道长与我爷交好,怎能同辈,现在我俩落难,道长还这般不弃,请收吴迪为徒吧。”

  张霸暗地里拧我大腿一把,道:“怎这般不省事?道长都说了,就做俩小崽儿师叔!”

  铜头铁臂闻言,双双跪地:“肯请师尊收回成命,不然教我俩去死。”

  鹤锡子拂尘一扬:“此事已定,无须多言。”

  不再管两个徒弟。

  检查过老太太尸体,唤过久立一旁,早已泪干傻眼的刘家夫妇:“令母尸体冰冷僵直,怕是前日已逝,脑子想必也教黄鼠狼精偷食了,才会学说你们母亲生前腔调,骗得鸡吃。近日,镇里可否还有人下葬死去?”

  刘家夫妇泪水再度夺眶复出,刘婶泣道:“前街寡妇春丽染疾下葬,今日尚未出头七。”

  老道鹤锡子点点头:“这便是了,你丈夫来时与贫道说过,令母还会说她人之言,便料到这孽畜之所以成精,定吃过许多死人脑子。你们若不信贫道,大可去坟场挖出看看。”

  刘家夫妇连忙摆手:“岂敢,岂敢不信,道长做主便是。”

  老道鹤锡子正色道:“俗世凡事浑浊,若不教你们亲眼看过,日后传出流言蜚语,说我修道之人,与装神弄鬼的巫婆神汉无别二般,恐五龙观担当不起。”

  言罢,抬手扶起老太太头颅,掀开后脑头发,众人便瞅见个血凝成痂的深邃骨洞。

  刘家夫妇立时扑过去,哭天喊地。

  鹤锡子摇摇头,对我和张霸道:“此妖既食过两日熟鸡,定然还会嘴馋再来,待我们准备一番,如此、如此……定能伏诛此妖,为民除害。”

  我和张霸彻底服气,异口同声:“愿助师兄一臂之力。”

   次日,刘家夫妇催人赶制好棺木,买来点心、香烛、烧鸡等祭品,入敛老娘,披麻戴孝守灵。我和张霸白天黑夜过去帮忙作陪,接待前来吊唁的邻里乡人,顺便混口饭吃。

  而老道鹤锡子与铜头铁臂两位小道童,则故意在镇里镇外,佯装寻妖几番不果请辞,收些钱财回山去了。实则扮作常人,白日夹杂在人群之中,夜里潜伏到隔壁我和张霸租住的宅院,只等黄鼠狼上门。

  第三夜子时,外面风声响起,刮得院里枯枝“嘎嘎”摇曳。

  我心道:“莫不是来了?”

  屏气凝神,畅通奇经八脉,视线穿墙而过,果然看见只瘦长黄鼠狼,鬼鬼祟祟在巷口探出脑袋,四下观望片刻,溜达到刘家宅院附近,忽然跐溜一蹿,没了踪影。

  不多时,我们但见一股黄风卷进灵堂。正说,好怕人。

  棺里身穿殡服的老太太,忽得坐起,睁开两只碧绿幽幽的老眼,恶毒道:“你们这俩不孝子媳和贪吃恶邻,竟敢喊来道士捉本仙,好大胆子!”

  众人慌忙吓跪倒地,老太太阴兹兹笑道:“如今臭道士走了,咱这帐怎么算法?”

  刘家夫妇磕头如捣蒜:“娘,亲娘,仙,大仙,您老莫怪,莫怪。”

  刘叔道:“儿子自当立下牌位,每日炖鸡,当大仙是亲娘侍奉,恳请大仙教俺老娘先入土为安。”

  刘婶抽泣道:“儿媳往后不做别的,只为婆婆大仙养鸡炖鸡。”

  我和张霸相互看过一眼,心领神会跟着磕头,背诵台词:“大仙,大仙您莫怪,饶过小的贱命两条,自当天天出去偷鸡回,煎、炒、油、炸、煮、炖、烹,任您选。”

  老太太“嘎嘎”大笑:“早这般懂事,本仙岂会吓唬你们。往后本仙便这里住下,但凡生出丝毫歹心杂念,定然连骨头带皮吞下你们。”

  众人连呼:“不能,不能,大仙直管住下享福。”

  老太太满意蠕动两下皱巴老嘴,吩咐道:“且把供台烧鸡端上,教本仙解解眼馋。”

  我再磕三个响头,毕恭毕敬托盘端去。

  老太太见到烧鸡,眼窝绿光大盛,嘴角馋涎欲滴,捉去连盘子险些吃下。

  张霸见她吃得快,连磕三个响头:“大仙,大仙慢慢吃,俺去为您偷鸡去。”

  老太太哪儿顾上他,用心嗦嚼着骨头。

  我立在一旁,不时好言伺候:“大仙,大仙,慢慢吃。”

  趁她舔盘底之际,将手里捏出汗的咒符,吐口唾沫,疾贴到她脑门上。

  一股焦烟腾腾冒出,老太太哀嚎惨绝,倒入棺材。

  随后,蹿出好大一条黄鼠狼,头上冒着“吇啦、吇啦”烧皮烟雾,嘴里“吱吱”叫唤往门外逃去。刚到门口,瞅见老道鹤锡子和两个小道童,手持法器赶将过来,顿时慌神,折回灵堂,教我一脚跺翻,立时翻腾起来,侧身蹿进里屋厢房。

  张霸早从窗外翻进去,擎举菜刀,犹如混世魔王,大声吼道:“拿命来——”

  齐齐断下那条根根细毛针立的蓬松松大尾。

  所有人跑进屋来,齐声呐喊。黄鼠狼拖着血尾,趔趄缩进墙角,发出绝望哀鸣。桃木古剑、菜刀、棍棒、灵杵、石块雨点般落下,直到四腿朝天,乏力抽搐,众人方才收手,看着它仰倒血泊,翻身白眼死去。

  我觉得残忍:“咱们下手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它只是馋嘴,却不曾真害过活人。”

  老道鹤锡子收起桃木古剑:“孽畜就是孽畜,你不杀它,早晚成精害人。师弟日后谨记,三界六道泾渭分明,万不可同情妖魔鬼怪,更不能轻信它们,否则终有大难临头之时。”

  我虽点头,心情却久难平复,与黄鼠狼尸体道:“你且去吧,希望来世投生个好去处,请不要记恨我们。”

继续阅读:第十六回 徒手断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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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眼奇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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