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张霸为躲避宿公、赵三念的千里追杀,无奈避难到泰山东北麓,一座名叫刘家沟的偏僻小村。一月之后,在泰安西医门诊拆掉伤臂石膏,浑身上下仅剩两个铜板,我们的避难生涯,顿陷捉襟见肘的窘境。
于是,我动了盗墓心思。
在乡野归途,运用体内地眼神根,肉眼入地三丈的本事,发现了一座唐朝古墓,便和张霸商量好,夜里去盗墓换钱,暂且度过这段艰难再说。
熬到傍黑天,我教张霸外出买些吃食回来,自己则窝在炕上,寻思夜里盗墓事情。
心说:“这只是个开始。”
枕臂望粱道:“待宿公和赵三念,安排在泰安城埋伏我们的眼线,久不见我俩回去,死心撤离后。定要好好利用爷爷传于我的地眼神根,抓紧时间盗墓换钱,教张霸招揽门徒,重振山东分舵,早日为李穆和掩护我逃走牺牲的百多条红巾汉子报仇。”
不消一会儿,张霸拎回一捆黄纸和几个竹筒。
我见没半个可下肚的,不由瞪起饥辘眼睛:“让你出去买炊饼,买回这许多死人钱作甚?”
张霸一股脑丢到炕上:“死人钱?你直管瞪眼瞧好。”
找来剪刀,拔出一个竹筒盖,比量长短粗细,取些黄纸裁齐,卷塞进去点燃,重新合上闷灭。拿走过来,拔出盖子,在我眼前轻轻一吹,那竹筒立时燃出火苗。
我惊讶道:“火折子?!”
张霸嘿嘿笑道:“竟教你这不识货的,给认出来了。”
说着,摇晃得意道:“你说有穴子那处地界,距人烟不远,火把夜里太过惹眼,容易暴露行踪。俺在炊饼摊思来想去,觉得不如做几个火折子,用在正经地方。”
我“啊?!”道:“你这黑鸟——”
抓起一沓烧给死人使得黄纸,哆嗦道:“别跟我说,你把两个铜板全花在这上面了?”
张霸还等我夸奖佩服他,不想是这反应,咂舌道:“咋啦,有何不妥?”
我一把死人钱扬撒过去:“败家大黑脸,不吃饭,怎得有力气做事情?!”
张霸不干了,望着眼前飘零纷飞的黄纸,气道:“咱他娘就俩大子儿,买炊饼就不能做火折子,做火折子就不能买炊饼,你急甚眼?急甚眼?”
我揪住他脖,使劲儿摇晃道:“我饿,我饿,我饿——”
张霸甩开饿疯的我,彻底急眼:“俺不饿?俺不饿?!你当俺在炊饼摊,舔着老脸买与不买半天,最后拔腿走人容易么?!”
我跳下炕头:“好,好,老子不管你!也管不了你,老子自个出去要饭吃!”
言罢,气鼓鼓摔门走进院子。
张霸往地上吐口大唾沫,拿起材料:“俺就知道,小帮主平生最会要饭。”
而后,嘿嘿干笑两声,穷叫唤道:“顺道儿,去邻居家借把铁锹回来——”
我饿着肚皮气煞了,站在门口思量上哪儿要饭去。
邻家院里死命飘出股肉香,便闻着味推门寻进去:“刘婶,刘婶在家么?”
这处宅院住着对中年夫妇,他两口膝下无儿无女,与八十岁老娘相依为命,生活不算殷实却古道热肠,每每做得好饭菜,总会送些与我和张霸吃,一来二往熟络起来。
我见久无人应,径直走进堂屋。
刘婶正蹲在灶前,往火膛里添柴,失魂落魄拉着风箱,便上前问道:“刘婶,炖什么好物件呢?魂儿都没了。”
刘婶见是我,起身推搡出去:“小吴,不可进来,快快走人。”
我杵在院里:“为啥啊?”
以为她怕我惦记锅里的,心说:“往常不是小气人儿啊?”
刘婶见我这架势,非要问个清楚才会走人,愁云满面道:“小吴,实不瞒你,咱家老太太这两天中邪,只嚷嚷吃鸡。”
我好笑道:“老人想吃肉是好事么,发愁作甚?再说,你家不是养着十多只么?”
刘婶回头看看堂屋里面,做了个手势,与我谨慎道:“小点音儿说话。你不知,老太太不是老太太哩。”
我吓了一跳:“此话怎讲?”
刘婶直管将推我出院门:“莫要多问,快走吧,你刘叔已去五龙观,请道长回来作法。”
我让她说得既害怕又好奇,不悦道:“婶子莫要吓唬人,吴迪是来借你家铁锹使的,并非是来吃鸡的。究竟怎么回事,你且道于我听听,保证不与人道,兴许还能帮上忙哩。”
刘婶犹豫片刻,返身自猪圈旁拿来铁锹,悄声道:“前日开始,咱家老太太昏睡不醒,俺和你刘叔,初时以为老人觉多,并没多想。结果,傍晚老太太忽然醒来,神采奕奕嚷嚷想要吃鸡。俺和你刘叔欢喜极了,连忙杀了只炖与她吃。”
我教她说得,后脊凉嗖嗖的:“后来呢?”
刘婶心惊肉跳道:“后来,老太太一宿连吃七八只。”
我道:“天,猪一顿也食不了这多。”
刘婶郁闷道:“可不是,俺和你刘叔也劝她,娘,莫要撑坏肚皮,你猜她怎得说?”
我有点想走人了,难忍好奇道:“怎得说?”
刘婶眼神扑朔道:“她见俺和你刘叔不打算再给,拉下脸子,说不给鸡吃,就要吃人。”
我后悔听了这话,想赶紧走人,又不好意思,道:“还有这等事情?!”
刘婶惨道:“可不是,俺和你刘叔吓死了,直管杀鸡炖了伺候,好好一笼鸡子,如今只剩锅里一只。刚才眼瞅天又黑下来,老太太醒来又嚷嚷吃鸡,见俺们犹豫,嗓音一下变作前街刚下葬寡妇春丽的。俺和你刘叔只道家里最后一只,先炖着,出去买,却是让你刘叔上天烛峰,请五龙观道长去了。”
我脸色变了再变:“婶子,不行你上我屋避避吧,莫教她真吃了。”
刘婶苦道:“岂能连累你们,拿上铁锹,快些走吧。”
说完塞过,回到堂屋继续苦闷炖鸡。
我不好再说甚,一道烟儿跑回自家宅院。
张霸已制成五个火折子,见我借来铁锹,喜道:“俺就说小帮主不能一无是处,要饭总算把好手。”
而后,两只大眼瞅遍我浑身,失望道:“饭呢?”
我过去骂道:“饭你大爷,今夜不去趟穴子了。”
张霸自当我在气他,不快道:“小家子气气,俺老张随口道句笑话,至于记恨么?”
我拽过他黑耳朵,将刘婶家发生的怪事道于他听。
张霸停下手中活儿:“莫不是让邪祟附身了?自打咱们住下,刘家夫妇没少照顾咱俩,如今遇到这等晦气事儿,不妨给他们出些力气。”
言罢,夺过我手中铁锹,杀气腾腾去了。
我担心他一时冲动,不问青红皂白,真把人家老太太打死,慌忙跟出去。
刘婶见我刚去,张霸便提着铁锹闯进屋来,当下拦住:“大兄弟,你这是作甚?”
张霸也不含糊:“替你来杀鬼!”
刘婶哪肯,死命不教他进去:“大兄弟,莫要闹出动静教屋里的听去,好歹是俺娘。”
张霸一把推开她:“好糊涂!”便要生闯进去。
还好,我脚快赶到,将他拦腰抱住:“你这大黑脸,甚时改改脾气?!道长来了,自有分寸,我俩且陪刘婶等着,不教屋里的出来害人便是。”
张霸嗅嗅鼻子,瞅瞅香飘四溢的炖锅,安静下来:“好吧,等着就等着。不过得先吃饱,待会儿才能有劲儿做事。”
说完,掀开锅盖,取过碗筷,也不顾烫嘴捞出熟鸡便吃。
可把刘婶愁坏了,看眼里屋,瞅眼张霸,也不敢大声说话,急道:“她没鸡吃,可是要吃人的!”
张霸瞥眼刘婶,笑道:“反正俺是吃了,她要吃人,便让她出来吃俺。”
我踢张霸屁股一脚:“原来,你是来吃鸡的!”
张霸扯掉只烫鸡腿,笑道:“你吃不吃?食人鸡子,为人解忧。”
我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喉咙咽口水儿,实在顾不了许多,拿过鸡腿,看着张霸狼吞虎咽道:“吃货,吃死你这个吃货!”
刘婶目瞪口呆,看着我俩活兽,没了办法。
堂屋尽里面的屋子,老太太两只黑洞洞眼窝,透过门缝绿光幽幽,死盯着堂屋灶台边上的两个男人,蹲在地上,将属于她的熟鸡分食掉。
然后,悄悄退回炕上,盘腿坐下,摸出篮里剪刀,发狠道:“吃俺鸡子,敢叫人吃俺鸡子,弄死你们,弄死你们……”
我和张霸吃完炖鸡,烫得满嘴燎泡。
正说去锅里捞捞剩的,只听见老太太在里屋絮絮叨叨,对视一眼:“开始作妖了?”
刘婶吓得泪流满面:“死了,死了,怕是教她看见了。”
我和张霸说不怕那是假的,前后脚摸至门外,由缝里往里面窥去。
平日一团和善的老太太,此时,正半明半暗坐在炕头,守着盏油灯,挥舞剪刀,嘴皮子吧嗒、吧嗒念叨着什么,听见门口有动静,忽然睁开碧绿幽幽的老眼:“弄死你们——”
我俩吓得慌忙退回灶台,张霸掂起铁锹,我拾来根劈柴,团团护住刘婶,只等老太太出来。却听见里屋“叮当咣啷”打砸半晌,却不见老太太出来。
张霸道:“这老妖婆子,怕真教甚邪祟东西附身了,眼睛都变作绿的。”
刘婶听过,拍腿悲戚道:“娘啊,俺的亲娘。”
我紧握劈柴,劝慰道:“刘婶莫怕,她若敢出来,我俩自会拼死护你。”
刚说完,刘叔领着一位身穿北斗七星大袍,头戴紫金莲花冠,脚踩黑白十方鞋,背系桃木古剑,手执三尺拂尘,身后紧随两名八九岁道童的老道长,风尘仆仆赶将进来。
老道生得鹤发童颜,拂尘一扫,疾呼道:“何方妖孽胆敢作祟,见到本尊还不现出原形!”
两道朱砂黄符,自他袖口腾然飞出,带着风声驰进里屋。
我们只闻听一声惨叫,便没了打砸声音。
两名各持青铜灵杵和八卦铜镜的小道童,立时破门而入,我们亦紧跟过去。但见屋里恶臭扑鼻,乱糟糟狼藉一片,只剩下老太太瘫在炕上,没了呼吸。
老道长见侧窗开着,领上两个道童,连忙追赶出去。
许久回来叹道:“可惜,叫那畜生逃了。”
老刘夫妇早守着老太太尸体,哭作一团,闻言几乎断气:“娘,娘啊——”
我上前拱手道:“敢问道长,适才逃走的是甚东西?”
老道长还礼道:“是只黄鼠狼,怕在坟地偷食了死人脑子,学会人话,找士气低弱的老人附身作祟。”
张霸捏住鼻子,嘴里哼哧道:“难怪屋里这臭,原来是骚鼠狼子跑路时放的臭屁。”
老道长道:“正是。”
言罢,看着我“咦”了一声。
仔细端量一番,嘴里奇道;“小哥,你身中剧毒早已死去,怎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我闻言没吓死,退后两步:“你说甚么?!”
老道长再定睛看我一眼,立时翻脸,疾呼道:“原来真是个活鬼,铜头铁臂,拿下。”
言罢,抽出桃木古剑,率先刺杀过来。
说那时慢,那时快,眼瞅老道剑锋将我迫进死角。
张霸一铁锹隔开:“你个鸟老道,胡言乱语甚么?!抓不着黄鼠狼,说谁是鬼?!”
老道长跺脚急道:“黑汉不知,这人早已中毒身死,如今站在这里说话,不是活鬼是甚?且退后,待我师徒杀了说话。”
张霸哪儿肯,一脚一个踢翻扑上前的两个道童,横起铁锹道:“俺家小帮主,是用百多条命换回的,岂容你们在这里胡乱撒野。谁敢再动,俺把脑浆子给他打出来!”
我躲在张霸身后,亦气道:“你这老道,好没道理,凭甚说我是鬼?”
刘叔刘婶见要闹出人命,急忙上前劝道:“道长,怕是您看错了,小吴住在俺家隔壁一月有余,好好的孩子。”
老道见不能得手,又恐伤及无辜,仗剑气道:“无知凡夫,你们且看他有影子么?”
众人低头,包括我自己,地上还真得没有影子,老刘夫妇登时吓退一边。
张霸也吃了一惊,紧握铁锹,冲我急道:“小帮主,你影子哪里去了?”
我结巴道:“日,你,你问我,我问谁去?”
老道仰面长笑:“鬼就是鬼!”
领着两名道童,各持法器,再度刺来。
教张霸一铁锹抡回:“谁敢上前半步?!当你黑爷说话,是放屁听响么?!”
老道气道:“黑汉,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是鬼便对人有万害而无一利,难道他是你亲儿不成?”
张霸气道:“狗屁的亲儿,俺长相有那老吗?这是俺家泥人大帮新继小帮主——吴迪,看你们谁胆敢造次,全国十八分舵三千号人,不杀尔等千万回!”
老道以为听错:“甚么帮?”
张霸哈哈大笑:“黑爷俺再说一遍,你可听好,泥人大帮是也!”
老道面色顿陷纠结:“莫不是泥人相公,生前主持的泥人大帮?”
张霸指着我正经道:“正是,这位便是泥人大孙吴迪,还不赶紧磕头谢罪!”
老道急忙收剑便拜:“哎呀,原是恩公之后,鹤锡子失礼。”
我长吁口气儿:“原来道长与我爷认识,算了。”
老道鹤锡子起身道:“请小帮主安心,贫道杀你过后,定设坛超度亡灵,教你来世投户好去处,以报泥人相公当年救命之恩。”
我哪儿想到他还要杀我,浑身哆嗦道:“你这老道,好没良心,既然说我爷曾救你性命?为何非要杀我恩将仇报?!”
老道鹤锡子正气凌然道:“因为你是鬼非人。”
我指着自己鼻尖,怒道:“我怎得是鬼?真个没死,不信过来摸摸呼吸!”
老道鹤锡子将信将疑,踱步过来。
张霸哪儿肯,直到他弃剑,两名道童收起法器,方才让他独自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