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面说从幽冥道黑洞跌入地府的亡魂,生前不是斩人过千的大恶之人,便是飞升未果的屈死人仙,地府最不欢迎这两类亡魂,哪怕我是教那个甚么破黑洞误吸坠进来的普通亡魂。
尤其在这倒霉时间段跌进地府,去过鬼判殿受审之后,专管人间长寿、夭折、出生、死亡册籍的第一地府阎王秦广王,非但会判我来世投生六畜道和饿鬼道,在此之前,还要先打入十八层地狱受苦。
我失声高叫:“凭什么啊!老子生前一不是恶人,二不是人仙。再则死前又不是老子自个往那鬼洞子里跳的,你们地府还有没有王法?讲不讲道理?老子可是教仇家拧断脖子惨死的,你们不惩恶扬善,还想惨上加冤么?!”
马面转转杵地大刀,没想到眼前一直客客气气的光膀亡魂,说话都“老子、老子”的了,喉结咽口唾沫道:“嘿——到咱地府还想找地儿说理?”
牛头听看半晌,见我不像犯浑的,坦言相告道:“小哥,你有所不知,前日,幽冥道黑洞也坠下一个年纪与你相仿的持刀亡魂,也不是人仙。只是那厮生前可能死得猝然,并不知自个死了,脾气忒大不说,武艺还甚高,魂归咱地府,出手便伤了上前问话的十余鬼卒,我和马面亦教他当撞鬼揍得七窍生烟。”
我皱眉郁闷道:“他揍你们关我鸟事儿?”
马面“嘘”道:“关你鸟事儿?迁怒懂么?倒血霉明白么?你知道那厮生前都做了些甚?!死后来咱地府又做了些甚?!”
我道:“不懂,不明白,更不知道。”
马面没想到一个普通亡魂,竟敢如此答他,气扯过牛头道:“老牛,你道与他听听。”
牛头摸索额头伤疤忆道:“前日,我和马面教那厮搂住脖子暴揍之后,好容易让他明白自个已经死了,说服他去鬼判殿翻翻生死薄和善恶账本,兴许来世投户好人家呢。结果,鬼差领这厮往能回映生前罪行的孽镜台上一照,你猜怎得?”
我道:“怎的?”
牛头瞪着铜铃大眼:“结果,这厮二十几岁竟斩人过千,是个罪业弥天的大恶之人!”
我惊讶道:“二十几岁斩人过千?!此人生前岂不是杀人魔头?!”
牛头道:“谁说不是呢,按咱地府新律,将这厮拖去一百零八座大小炼狱,轮番受苦万年也不为过。好在鬼判殿陆判欣赏他武艺,又念他生前孤苦愚忠,自小教歹人害死双亲,受了蒙蔽才会堕成杀人魔头。当庭谏言广王殿下法外开恩,教他在咱第一地府掌管的十八层普通地狱,受苦一千年即可洗脱罪名,重新投生其他五道轮回。”
我惊讶道:“靠,打入十八层地狱一千年,还算法外开恩?!”
马面肝颤道:“开大恩了好不!”
牛头亦道:“小哥,莫说斩人过千,生前踩死只蚂蚁在咱地府也是有罪的,判一千年当真是照顾亲儿子了。”
我额头冒汗道:“好吧,那后来呢?”
马面讥笑道:“后来这厮以为判重,嘴里碎念‘返阳报仇’大闹鬼判殿,多亏第五地府阎罗王殿下及时派兵拿去,不然咱这第一地府可就热闹了。此事虽已平息,但广王殿下作为十殿阎王之首,教一个恶魂搞得灰头土脸,可谓颜面尽丧,臭骂陆判瞎眼一通,心中怨气正盛。你说你此时去了,道出也是自幽冥道黑洞坠下来的,还只是个误坠的普通亡魂,他定罪时能不带着情绪迁怒与你?捏得就是你这样既不是人仙,又不是恶人的软柿子。”
牛头附和道:“是啊,小哥,谁教你倒霉,自幽冥道黑洞跌进咱地府呢,还在这骨节眼。”
我郁闷出鸟儿道:“要是这般前提,我还真是够倒霉的。”
越想越郁闷:“活着时候倒霉,死了还要倒霉,哎——”
牛头看着眼前这个光膀亡魂仇大苦深模样,不禁好言安慰道:“小哥,毕竟这些只是我俩猜想的结果,究竟去过鬼判殿是甚情况,还不一定呢。莫要唉声叹气,待会儿黑白无常二位勾魂使者过来巡视,我和马面自会禀明一切,他们会亲领你去鬼判殿,面见广王殿下澄清一切,兴许……”
马面冷哼笑道:“兴许个屁股,恶魂和人仙都是咱地府最难伺候的过客,五百年偶遇一回都算头大,何况前日刚有犯浑的捅了广王殿下心窝子,现在去鬼判殿即便说清,也指定没甚好果子吃上。”
而后,看着牛头续道:“老牛,广王殿下心性你不知?他这一身丢人骚水,没个百八十年能淡化了?只怕罪加一等,投生前教这哥们轮番享受十八层地狱之苦。”
我听得面如死灰,隐隐预感去过鬼判殿,不打入十八层地狱都算不正常,细声细语道:“二位,十八层地狱怕人么?”
马面“哈哈”大笑道:“咱这第一地府掌管的十八层地狱可怕人哩!分别是第一层拔舌地狱,小鬼拿铁钳慢悠悠拽扯你舌头,直至断裂再重新按上反复来过!”
“第二层蒸煮地狱,小鬼将你抬进装满死人的大蒸笼里,可劲儿生火蒸煮,无比拥挤热闹哩!”
“第三层炮烙地狱,小鬼将你五花大绑在烧红铜柱之上,保管烫得皮开肉绽欲死不能!”
“第四层铁树地狱,小鬼将你脊梁皮肉挑破,挂在利刃做的铁树枝上随风吹受暴晒!”
“第五层刀山地狱,小鬼将你光屁股赶上去爬走刀尖,可谓血流成河啊!
“第六层火海地狱,小鬼将你置身汪洋火海,烧烤的焦糊惨兮!”
“第七层冰山地狱,小鬼教你光溜溜席地卧冰,吐口唾沫都能听见响儿!”
“第八层油锅地狱,小鬼当你是鱼是肉,搁在崩星大油锅里煎炸咕嘟没够儿!”
“第九层石磨地狱,小鬼把你捆丢上石磨,转圈碾成粉末,而后恢复人形继续!”
“第十层锤捣地狱,小鬼将你搁在石臼里,拔绳拽起千斤坠,每每落下每每化成血肉!”
“第十一层羊抵地狱,这层没小鬼事儿,满地狱羊群追踏,用犄角抵得你肠穿肚破!”
“第十二层血池地狱,小鬼将你关进囚笼,浸入血水池里不得喘息!”
“第十三层刀锯地狱,两个小鬼拿脚踩着,拉动钝刀破锯,割你个死去活来!”
“第十四层斧劈地狱,分分钟,群鬼持斧乱劈成块一次!”
“第十五层剜眼地狱,这层,小鬼使着解腕尖刀专掏你眼珠吃!”
“第十六层掴嘴地狱,不要以为轻哟,脑壳让鬼掴掉的屡见不鲜!”
“第十七层粪池地狱,张口闭口,七窍屎尿无边!”
“第十八层抽筋地狱,小鬼将你抽筋扒皮,血淋漓软塌塌的虫拱,求死不能,求生不得!”
说完大气不喘一下,与牛头对望一眼,马眼笑成眯缝:“这只是判你打入十八层地狱要遭的小罪,若是倒霉,教广王殿下判你落在除却轮转王,其他八府阎王分别职掌的大小一百零八座炼狱,那苦受得可就大发了,嘿嘿嘿……”
我听马面报菜名似得道完十八层地狱,喉结艰难蠕动一下,说不出半句听后感。
牛头好心道:“小哥,马面说的倒是句句属实。总归,人要倒霉喝口凉水也是塞牙,我俩争取教黑白无常二位大人为你求情,只打入十八层地狱好了。你定要平常心对待,至多不过遭百八十年罪。”
我遽然翻脸道:“百八十年?!你大爷的平常心!换做你们试试!有没有重返阳间的路,快指给老子,老子杀父大仇未报,可没时间跟你俩在这儿穷耗!”
牛头马面被我忽然骂得一愣愣的,齐道:“妈的,原是个胆大犯浑的。”
双双撸胳膊挽袖子,正说骂回血本来。
城门里跑出两个身高九尺,形态高挑消瘦,服饰一黑一白,头戴高帽,手持为死人出殡时用白纸糊的哭丧棒,各吐一条三尺长舌的无常恶鬼,身后还各领一队身高六尺,同样打扮的黑白小鬼。瞅见牛头马面不好好站岗,竟与一个光膀亡魂侃大山骂娘,跑过来一人踹翻一个:“闲的,闲的蛋疼么?!等着回来算账!”
言罢,大步流星踏上灰蒙大道,急匆匆往第一地府城外赶去。
牛头马面大呼倒霉,拽住个平日关系较好,头带白帽的腿慢小鬼:“出甚事儿了?”
白帽小鬼急道:“嗨,别提了。前日由咱第一地府扭送至第五地府那条恶魂,竟把第五地府阎罗王殿下的叫唤大炼狱也给搅翻了天,其他九府都派兵增援。估摸这次拿下,指定关进第九地府平等王殿下掌管的阿鼻大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牛头惊讶道:“我勒个去,那厮如此厉害,连叫唤大炼狱都盛不下他?!”
白帽小鬼道:“何止啊!听说阎罗王殿下本人,都教那厮夺去威震十府的幽冥宝刀,揍得鼻青脸肿不说,还挨了一刀险丢性命。往后你们这些把守大门的,万一遇见自幽冥道黑洞跌入咱第一地府的,定要小心啊,万不能放他们进城,尤其是屈死人仙,进城岂能了得!”
马面心虚瞄瞄远处的幽冥道黑洞道:“如是遇见,还要生闯进城呢?”
白帽小鬼气笑道:“马兄,我说得是万一,今日怎个儿冒傻气啊?五百年跌下来一个就算不错了。”
见马面这差当得提心吊胆,面露同情道:“即便撞见,直管好言劝送至第十地府,教轮转王殿下差使孟婆,按应急规矩办就成了。”
牛头马面如梦初醒,拍着脑壳点头哈腰道:“对,对,一定,一定。”
白帽小鬼望望队伍走远不少,又没好气道:“咱广王殿下正在鬼判殿里说不出心情,你俩还有心思与这种低级亡魂聊天骂架,等着黑白无常二位使者回来收拾吧。”
言罢,正欲抬腿赶路,目光落在我身上,指道:“这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没人管么?”
牛头憨道:“这个虽也是刚从幽冥道黑洞跌进来的,但还好他说自个不是人仙。”
闻言,白帽小鬼大惊,掩嘴喊道:“他说你就信,呆牛!前个也不是人仙,可咱第一地府谁能收拾得了?!万不能再放这个身份不明得进城惊扰广王殿下,一定看住,回来说话。”
道完脚底抹油,追大部队去了。
目送走白帽小鬼,牛头马面重新打量我,牛头道:“小哥,你生前真不是人仙?莫要撒谎难为我俩。”
我多了个心眼,平静道:“你们看呢?反正扭断我脖子的,倒是个战力至少五级的人仙。”
马面听得脑门冷汗簇簇:“战力至少五级的人仙……”
觉得教眼前这小子骗了,提着长柄大刀,拱手悔道:“小哥,方才都是说笑,咱们有话好说好商量,不如去第十地府,在轮转王殿下那里,教你来世投生个好去处可好?”
我刚才听白帽小鬼说得清楚,知道去了,指定会教他们说得轮转王和孟婆施下甚么歹毒手段,断然道:“不去,不去,当我白痴么?!休要再提!”
牛头则握紧手中长刀,拼命状道:“小哥,你若不去第十地府投生,非要进咱这第一地府,我老牛自会与你拼上性命。”
我心道:“原来他们如此惧怕屈死人仙。”
嘴上硬朗道:“进毛得城,教你俩说得那么有去无回,我现在只想重返阳间为父报仇。识相的,快道出返阳途径。”
马面满脸堆笑:“对对对,杀父大仇岂有不报之理。”
转瞬又为难道:“可,可小哥,私放亡魂重返阳间,在地府那可是触犯律例的重罪。我和牛头只是为第一地府看门的小卒,项上也只有一个脑袋,岂敢擅作主张,事后教广王殿下知道,不形神俱灭也难逃重惩。”
我听他这意思,重返阳间还是有戏的,便道:“我进城你们不肯,重返阳间又不肯指道儿,教吴迪怎能不为难二位?还是快快指条明路,我不道与他人牵累你俩便是,否则……”
马面笑弯马腰:“没有否则,没有否则,容我俩商量商量。”
拉过真准备上前拼命,为地府尽忠的牛头窃窃私语一番。
牛头道:“这般可行?”
马面狠敲他两只犄角中间的呆脑壳一记爆栗:“死心眼子,若不想两头领死,就听我的。”
转身与我笑道:“小哥,回阳间的路咱第一地府确有一条,不过位于鬼判殿正堂之上的返阳井内。”
我大喜过往,努力保持平静模样道:“返阳井?”
马面低声下气笑道:“是啊,是啊,这井是专为生前大孝善终之人,头七回魂夜与家人最后作别使得。”
牛头补充道:“亡魂只要下井,便会自动回到尸体所在地方,我们偶尔外出执行任务,无不从这井往返阴阳两界。”
马面加重语气笑道:“是啊,是啊,端是一口返阳好井。”
我皱眉道:“你俩意思是?”
马面一拳砸黑牛头眼圈,牛头一拳砸破马面鼻孔,双双扑倒,躺挺地上。
马面装死道:“小哥,且去,沿街笔直走到尽头,见到大殿便是鬼判殿,我俩打你不过,因公负伤,须是谨记。”
牛头昏迷道:“见井便投,保重。”
我又好气又好笑,这俩三孙子还真挺有意思,原是怕担责任,商量出这么一套摆脱干系的计策,但为重返阳间不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受苦,赶忙道声谢,溜进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