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退秦王岭水匪,客船顺流南下,时遇低谷平川,时遇崇山峻岭,教人禁不住感慨汾河流域地貌如此多变同时,山西风光又是如此之好。张霸满甲板船舱乱窜,一门心思,歪点子频出,只为逗昨夜受了惊吓的琪儿开心,最后在众多船客邀请之下,竟还耍开板斧展露武艺,惹得满船叫好。一切景象看似相安无事,实则真正的危险随时都会降临。
一名神秘刀客,此刻就混迹在人群里,李穆已通过其快如闪电的狠辣刀法,断定他是那个忠于赵三念,在纯阳宫门外袭杀我们的顶尖死士。此番,他自太原一路悄然尾随上船,指定担心不敌李穆而藏身暗处,好伺机袭杀我们为赵三念报仇。
我和李穆无时不刻神经紧绷,连夜里睡觉都在防范那个神秘刀客,唯恐大意教他袭杀。期间,我俩并未将这个危险消息透漏给任何人,一则,怕再度惊吓到琪儿。二则,担心张霸话多急躁,一旦打草惊蛇,便更不好扑捉他的踪影。
于是,我和李穆诓派给张霸“逗琪儿开心”这项美差,暗暗在人群寻找几番,想提早揪出那名神秘刀客防患未然。可惜一天一夜过去,没发现半个可疑之人,想是那名神秘刀客出手杀死水匪后,自知行踪暴露,果断找处隐蔽地方藏身起来,亦可能丧了心气儿弃船离去。
第二日黄昏,客船安全抵达河津县南郊码头,我和李穆稍微松口气儿,但还是觉得夜长梦多,怕刀客不知埋伏在何处,不如连夜走水路赶往洛阳。商量稳妥,待人们陆续下船走光,才敢向船主马守本辞行。
马守本得知我们打算走水路前往洛阳,连忙摆手摇头道:“诸位,万万不可再走水路,往西二十里,咱船下这条汾河便汇入黄河水道。”
张霸道:“汾河汇入黄河,干俺们鸟事儿?”
马守本道:“张爷有所不知,咱山西地界的黄河,在晋陕大峡谷里九曲十八弯,滩险浪急不说,往河南洛阳去,还必经人门、神门、鬼门三道峡谷。”
张霸嘴里不屑道:“那又能怎地?”
我和李穆则想起芦湾村捕鱼老翁,曾说过“自古龙门鲤难跃,三峡三门鬼见愁”这话,想来是在暗示黄河水道有多凶险,现在听马守本如此道来,更加肯定绝非危言耸听。
马守本见我们虽面陷犹豫,却仿佛又有甚心事必须得走水路,生怕再见不到我们赔他新船,急道:“诸位,莫要犹豫不决。”
“人门、神门、鬼门这三道峡谷,在水道中央一字排开,将黄河隔为三流,如同三座大门,故称三门峡。过往船舶欲要通过,稍微偏离航道,便会吸入鬼门峡有去无回,吸入神门峡九死一生,唯独驶入人门峡方可顺利保命,去洛阳,走水路实在太危险哩!”
闻言,张霸不怕反笑道:“太刺激了!俺当你说必死无疑呢,这不还有两条大活路么。真是,有甚好怕的,咱教船家往人门峡里划过不就没事了。”
马守本正色道:“张爷有所不知,黄河之水浊浪滔天,加之时下正值汛期,这三门峡附近水域流向更是异常紊乱,一旦到了那里,大小船只基本不受人控,驶入哪座门峡全看天意,还是速速断了走水路的念想吧。”
我听得眉头紧皱,心中思量一番,拱手道:“马船主,敢问走水路到洛阳需要多少时日?旱路又需要多少?”
马守本见我贼心不死,急眼道:“水路两日便至,旱路虽崎岖七八日却极是安全,诸位且听老马一句,绝不能走水路送死,俄还等你们去清源镇造新船,给俄补齐这趟本钱哩。”
张霸笑岔气道:“好么,老马,俺当相识一场,你是在为咱性命担忧不教走水路。没想到,你还真他娘的人如其名,小算盘原来是这么拨拉的。”
马守本听了这大白话,干脆敞开抱怨道:“俄容易么?这趟一时贪图多挣些钱改善家中生计,为你们提早发船,谁想着你们竟击杀五十余水匪,教俄直管连饭碗都砸在手里,往后怎敢再走清源河津这条航道讨死?你们教俄老马一家老小,往后怎得过活?!”
越说越觉得委屈,叹口气道:“俄昨夜还请你们吃,请你们睡,只为你们良心发现,日后好给俄造艘新船补齐这趟本钱,好跑其他航道过活。”
说到这里激动起来,指着我对张霸道:“再说,俄昨晚啥也没要求,是小哥亲自允诺的,你们若走水路真翻船死了,俄老马也不活哩。”
言罢,拍大腿抹眼泪:“赔本哩,赔本哩,俄对不起俄爹,俄对不起俄娘,俄对不起婆姨,俄对不起六个亲娃,俄……”
我只觉好笑,不用说别得,单凭我肉眼看穿地下三丈的本事,日后随便盗座古墓,给他造船的钱便有了。于是,笑拍他肩膀道:“老马,你且放心,我说到做到。”
马守本拾袖抽抽鼻涕:“俄瞅几位也绝非池中之物,说话指定作数。可俄老马是个俗人,只为教家里好过,张爷却笑俄稀罕钱,全为补齐这趟损失才不教你们走黄河水道。”
张霸翻脸道:“你这老马,俺只不过随口调侃一句,你倒还俺十句,皮子痒痒是么?”
马守本大泣哽咽:“天杀的好人没好报,俄好心肠相告走水路危险,竟还要揍俄欺负人哩,你们直管前脚走黄河水道,俄后脚就不活哩,不活哩……”
张霸登时怒火烧肝,撸胳膊挽袖子:“姥姥的,嘴这碎叽,且死去,不死俺送你一程。”
李穆按住张霸:“你这黑鸟,人家也是好心。”
我踢张霸一脚,对马守本好言道:“老马,你直管把心搁肚里。你看,我们几人武艺那都是练家子,即便走黄河水道,也绝不会轻易翻船嗝屁,日后只要能活一个,定去清源镇找你兑现承诺。”
马守本面色好看许多:“真的?”
我点点头:“真真的。”又趁热打铁道:“老马,雇佣十分有经验的本地船家,不教神门峡和鬼门峡乱流吸入,单单划入人门峡几率究竟有多大?”
马守本心道:“话都说到这般田地,俄还替他们担哪门子心思。”
伸出五根指头:“十之有五。”
我道:“一半一半还不可以?”
转身与李穆小声商量道:李叔,走水路看似冒险实为稳妥。”
李穆捋须道:“小帮主且说来听听。”
我分析道:“藏在暗处的神秘刀客,一旦寻不见机会袭杀我们,便可能选择火速赶去洛阳通知宿公防范,若是这般,走旱路对我们大大不利,我们四个人,加之琪儿是个柔弱女子,沿途难免脚程慢些,在时间上便输于他了,待我们赶至洛阳刺杀老贼时,必然凶多吉少。”
李穆捋须点头道:“小帮主所言极是,此人神出鬼没,尾随至此,定然猜出我们此行目的。绝不能给他任何机会,雇佣小船走水路量他沿途无法藏身,亦可甩开提早赶至洛阳。”
马守本见我俩窃窃私语,伸长耳朵也没听清楚。
大主意定下,我看看马守本喜钱守财的可怜模样,拉过琪儿,不好意思道:“琪儿,我们身上没钱了,方便借用你一些吗?”
琪儿将钱囊整袋取出,直接递交我手中:“吴迪,莫要与琪儿再分你我。”
我感动道:“嗯。”心说往后直管对她好。
取出十块大洋,塞给马守本:“老马,我们此行确有要事,且时间紧迫,你经常跑船,在河津定有熟人,不如劳烦你去附近,为我们寻个熟悉黄河水道的本地船家回来,好连夜送我们赶赴洛阳。”
马守本意外看着手中忽然得来的白花花大洋,心道:“小哥这般大方。”甚委屈忧虑都没了,跺脚道:“罢,罢,罢,俄给你们寻艘小船回来便是,只是这钱……”
我心道:“这家伙真是掉钱眼里了。”
不顾张霸拦阻,再取出十块给他。
马守本看看钱袋确实所剩无几,这才下船道:“诸位贵人,你们只管船上等着,俄还真认识一个不要命的。”
我道:“好,早去早回。”和李穆死按住要讨回钱来的张霸。
马守本一路小跑进河津县赌坊,自里面拉扯出一个输红眼的猥琐赌徒,气喘吁吁扶膝道:“葛精光,给你个挣钱营生做不?”
葛精光正想骂他娘,节骨眼闯进来捣乱,闻言来了精神,竖起两只耳朵:“甚么营生?”
马守本也不跟他臭屁,道:“连夜使你那艘小货船,载人走趟洛阳。”
葛精光顿如泄了气儿的皮球,朝地上啐口唾沫:“俄呸,这要命营生你直管找别人去,俄还留着小命赌钱耍哩。”
说着,往赌坊里走去,边走边念叨:“这钱谁敢挣?几天不见老马神经哩。”
马守本也不追他,探指夹出怀里几块刚得来的,搁在手里掂出声响道:“五块现大洋!”
葛精光顿刹住脚步,回头道:“多少?”
马守本拖足长音,伸展另外一只手掌:“五——块——现——大——洋——”
葛精光忍住冲动,咽口吐沫下肚道:“还不知教你这贪财的黑下多少哩,不去,不去。”
扭头往赌坊放缓脚步,故意不屑给人听:“才五块现大洋,不够俄耍上两天哩。”
马守本哪会儿料到这赌棍口气这大,又得回去交差,追撵上去:“哎呀呀,你这输多赢少的,五块现大洋够买一头牛哩,快停下,好商量,好商量。”
待他来至面前,葛金光掂起脚尖,指着马守本鼻子道:“老子命就值一头牛?!”
马守本表情拧巴道:“两头,两头成不?总得给俄这中间人留上一头吧?”
葛精光背手踱步,猥琐打量他三圈道:“你马守本平时惯了黑心肠,要去也成,至多给你留半头,不然,别耽搁老子回赌坊翻本。”
这下马守本鼻子和嘴全拧巴一块:“你这贪心的,如今世道,人多营生少,就十块现大洋,爱去不去。”
葛精光拔腿便走,马守本跺跺脚:“莫走,莫走,十二块半,给你十二块半总行哩吧。”
给过钱,马守本只觉得心中淌血,没好气道:“赶紧回家开船,南郊码头侯你。”
葛精光笑着回家划船去了,马守本摇摇头:“这岁月,挣甚钱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