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两日,穿越山西南部汾河平原,往西驶入吕梁山水道。傍晚时分,船主特意跑来,指着西岸一座荫翳大山,与我们小声介绍道:“几位贵人,那山唤作秦王岭,途径此山,俄们已走出过半里程,再有两日便至河津。”
闻言,我高兴道:“太好了,乘船走水路,果然较旱路快上许多。”
琪儿温柔附和道:“吴迪说好便好。”紧紧揽住我胳膊,美眸迷离倾身偎依,如此这般已有两日,仿佛随时怕失去我似得。不禁庆幸交上天大桃花运,拾手轻抚她的如瀑秀发,不觉两人目光交织,擦出许多用言语道不出的情愫。
张霸斜眼瞟了我俩一白天,现在瞅见又开始电石火花,终是憋忍不住:“姥姥的,小帮主这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啊。”
说着,拐李穆一肘子:“老李,你倒是说说这对夺命鸳鸯,还教人活不活了。”
李穆置若罔闻,皱眉捋须,望着那座丛林密布的险恶大山,心神不宁道:“此山不善。”
船主正想道出,闻言吃惊道:“爷怎知道?可曾来过秦王岭?”
李穆捋须摇头:“只看此山连绵不绝,且沟深壑邃,便知是处易引强徒聚集的地界儿。”
船主拱手佩服道:“哎呀,爷真乃明眼之人,这汾河流经秦王岭水域,虽不湍急却因这山,而常有水匪出没。”
言罢,打量一眼原本挤在船舱聒噪不休,见山却忽然安静下来的黑压人群,再度压低几分嗓音:“实不相瞒,每年俄这船都得教他们劫上两三回,诸位万不可炫富或大声喧哗,咱这船上,保不齐藏有他们眼线,只管将财物藏掖妥当,以防万一。”
闻言,张霸“哈哈”大笑,拍着船主小肩膀道:“怕甚,怕甚。水匪儿子若撞见俺们,好比那兔崽子拱进套笼,倒上八辈子血霉哩。”
满船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这个不知死活的大胆黑汉,无不为他捏下一手心儿汗水,船主亦吓得面无血色,掩掩嘴:“死哩,死哩……”撒丫子避回前舱。
我道:“人家好意,你却张扬!”
李穆道:“生来便是闯祸的。”气得再不与他说话。
张霸直管笑:“怕甚,来一个砍一个,来一双砍一双!这段时日,俺老张和腰里两把板斧正闲得发慌哩,他们若敢来,看谁劫谁!嘿嘿,正愁没地儿找盘缠呢……”
我道:“你这只嘴碎黑鸟,休要无事惹出祸来,琪儿身上还有些钱,直管消停些。”
张霸鄙视道:“你小子,真好意思说出口,琪儿姑娘跟咱随便客套两句,说她钱便是你的,你竟豁出去脸皮不要,还当真格了。”
我没好气道:“我们两口事儿,用上你管!”
琪儿仰起美脸,嘴里动情碎念:“我们两口儿,吴迪……”一头扑进我怀里,表情甜蜜至极,鼻血瞬间涌出我两只鼻孔,没笑死张霸。
客船沿着汾河静谧的水道,再行个把时辰,转过一道山麓大湾,两岸丛林在夜色里愈发茂密,愈发怕人。许多斑杂树木与人高水草,自岸上浸泡入河道,教船上几百人看进眼里,更是没有一个敢作出声的,估摸到了水匪经常出没的地域。
张霸瞪着大眼死死望去,只见林子里偶尔发出莫名动静,瞅瞅我和李穆神色凝重,反而轻松笑道:“不过是几个劫道毛贼,至于吓成这般模样?”
一不做二不休,起身冲岸上遥喊道:“岸上水匪儿子听着,山东黑脸爷爷张霸打这路过,若有送盘缠的,麻溜上来——”
我和李穆登时傻眼,这黑娘养的!
但闻林子里哨声响起,几十条快船变戏法似的,瞬间自林畔疾驰而出,近百名彪悍水匪擎举火把,手持大刀,满脸杀气的摇浆追撵过来。
张霸咂舌意外道:“姥姥的,原来有这多儿子,可得杀上一阵。”
话音刚落,船舱人群里腾然站起十多条持刀大汉,凶神恶煞道:“想要保命,快快停船——”说着,冲我们这边走来:“刚才是哪只黑鸟骂娘,直管给爷滚出来!”
李穆对我道:“保护好琪儿姑娘。”
与张霸上前,各唤一声:“大胆水贼!”“爷爷在此!”齐齐站出,只待厮杀一场。
不想,有个小孩在母亲怀里嚎啕大哭,领头水匪刚好路过,两刀下去,连大人带孩子给抹了。张霸顿气得暴跳如雷,对船客们挥斧吼道:“尔等速速退后闪出空地,教俺将这伙贼儿子,剁成肉泥喂王八!”
几百号人连忙躲闪至船舱两侧,不管有多挤,只要不掉下船。
李穆双臂紫光萦绕,凤眼杀气涌动:“天杀的贼人!连娃娃也不放过。”
正欲红着眼珠抢前结果他们,只见一条黑影掠过,先前杀人的那个水匪惨叫一声,扑倒在地。接着,我们又听见连串刀锋划破空气的响声,十余个水匪顷刻之间,悉数扑地倒毙。再看,那黑影竟趁着夜色遁进人群。
李穆惊讶道:“何方好汉,请现身说话。”
张霸也惊道:“好快的刀法!”二人上前寻找一圈不果,亦无人站出谋面。
琪儿在我怀里吓得瑟瑟发抖,我道:“琪儿,莫怕,莫怕,有吴迪在。”看得心中过瘾折服,没想到一艘普通客船竟藏龙卧虎。
李穆再唤两声,不见有人答应,再看客船四面八方抛上锚钩,对众人急喊道:“大家不要惊慌,全都躲到我俩身后!”
所有人如满舱乱窜的老鼠,群涌过来,将我琪儿团团围挤中央。
不消一会儿,近百名彪悍水匪,嘴里咬着大刀攀上船来,看见甲板上挺着十余具死尸,登时勃然大怒:“一个不留!”嘶吼着杀将过来。
李穆、张霸闷吼一声,犹如两头出笼大虫扑杀过去,水匪顷刻死伤三十余人,再看二人砍瓜切菜的凶狠杀法,慌忙四下跳水逃命。跑得慢的直接人头落地,或身上多了几个透明窟窿。短短三五分钟功夫,整艘客船彻底安静下来,只剩船行破浪的水花声音。
人群如先前那般安静过后,鼓掌叫好响彻夜空,群涌上去抬举李穆、张霸乱呼英雄。
热闹一番,张霸得意数了下尸体,算上神秘人杀死的,总共五十六具。
船主满面兴奋,邀请我们从人堆里搬至前舱,敬如上宾设宴款待,还要将三十块大洋如数奉还,痛骂自己有眼不识泰山。
我们连番拒绝,他方才收回光洋,郑重其事端起酒杯道:“几位好汉爷,鄙人姓马,名守本,清源镇人氏,往后路过但凡用得着小的,打个招呼必鞍前马后。”
众人齐端酒道:“马船主客气。”
“哪里话,哪里话。”
马守本喝下杯中之酒,苦闷起来:“只是俄老马一家上下,全靠这跑船营生糊口,如今开罪了秦王岭水匪,怕是到了河津再不敢走水路回去,饭碗也自此丢了。”
我想想也是,这群水匪今次吃了大亏,而我们只是过客,日后势必找机会报复马守本。取过李穆钱袋,将里面最后十几块大洋,悉数放在桌上,推送过去:“马船主,此番拖累你了,可如今我们身上仅剩这些。你暂且拿去花销,到了河津直管把船卖掉,绕道返回老家。日后,待吴迪去洛阳了去一桩心愿,定去清源镇为你造艘新船。”
马守本瞅瞅桌上数得过来的光洋,心道:“奶旮旯,这趟算是赔大发了,本钱都没能守住,实在对不住俄爹起的吉利名字。”
痛断肠子,偏又不敢开罪眼前这几位厉害汉子,干脆推回光洋道:“今日,有幸结识几位好汉,全当马守本三生修来的福分,怎敢再要诸位破费!不如择日有钱,再去清源镇,给守本一个圆满交待。”
张霸见他罗里吧嗦,啃停鸡腿,油乎乎敲他脑门一下:“教你拿着就拿着,没趣。”
我和李穆再劝两句,马守本这才勉强收下。
再喝半个时辰,马守本实在郁闷,执意将自己舱房让出教我们休息,没等我和李穆客套礼数完,张霸醉了吧唧扶住人家,大言不惭道:“老马,俺老张告诉你,往后遇见水匪报复,直管提爷爷大名,吓不死他们管换,姥姥的。”
说完,推门进去,扑倒床上便睡。
马守本点头哈腰推出自个舱房,只想跳水寻死算球是。
待安顿好琪儿,李穆唤我来至舱房桌前坐定,颇为不安的捋须道:“小帮主,适才那位仗义出手的黑影好汉,刀法快如闪电,教我想起一个人。”
我见他神情,便知不是甚好事:“难道是李叔仇家?”
李穆摇摇头:“不,李穆从未有过这等仇家。此人刀法干净利索,且招招夺人要害,刀锋所过之处,无不毙命当场,应是受过极为严酷训练,从死人堆里罕有滚出的顶尖死士。”
我听得心惊肉跳:“李叔神情如此紧张,难道已认出他是谁了?”
李穆捋须严峻道:“不错。”
我怕道:“究竟是谁?”
李穆两条丹凤眼眯缝成线,猛然睁开道:“极像我们在太原纯阳宫外刺杀赵三念时,从树上忽然跳下的那个黑衣人。”
我惊出一身冷汗:“何以见得?”
李穆捋须道:“方才唤他现身许久,却是不肯出来谋面,便足以见得。”
闻言,我连脑门亦浮出层冷汗,堪忧道:“李叔,他此行目的何在?”
李穆捋须凝重道:“想是为赵三念寻仇,又怕打我们不过,便躲在暗处伺机而动,适才见水匪滥杀无辜,应一时没耐住性情,方才暴露出行踪。”
我大奇道:“赵三念手下理应没一个好人,如此说来,他反倒有些与众不同。”
李穆捋须赞同道:“是啊,论刀法和今日所为,算是条真正好汉。实话道于小帮主,若非李穆服用鹤锡子道长给的斩虫灵符,重组体内奇经八脉,凭原先武艺很难胜他,此人刀法已至炉火纯青境界。”
而后叹口气儿:“可惜他跟错人,不然李穆真有心交往一番。”
我急道:“李叔,他身在暗处,我们在明,还是多加防范于他吧。”言罢,望眼不远处和衣而眠的琪儿,只觉得身上担子重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