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潇河魅影
驴仙儿2015-10-25 09:405,688

  我和李穆之所以答应张霸,在渔村佯装神棍小居,其实除了清源镇码头五六日后才有船开往河津县之外,更多是因清源镇人口规模应是不小,即便没有驻军,也少不了维系地方治安的警察。我们这三个胆敢火烧太原的狂徒,若提前赶至,说不准会横飞出甚祸水来。而芦湾村距大路甚远,偏僻得教人容易遗忘,我们与其提前赶至清源镇招惹麻烦,自不如待发船之日再去来得稳妥。

  芦湾村如其名,方圆十里之内,潇河水宽皆不超三丈,唯独在这里形成一道阔及百丈的弧形浅湾,其内生满大片高密芦苇。夏风湿抚,苇浪碧波,自是盛产各类河鲜水货,以至于我和李穆、张霸在村里挨家挨户吃去,鱼虾鳖蟹嫩藕香菱,花样甚多却没见重样。

  骗吃骗喝到第三天,我建议四处走动一番,看准古墓好提早下手。

  尚未出村,张霸嗅着足可插葱的灵敏大鼻子,敲开一户院门:“小味不错啊,好好做,晌午这顿便吃你家了。”

  开门妇人欢天喜地:“哎呀呀,真是老天爷开眼啊,终于轮到俄家伺候仙爷哩!”

  张霸满意点头道:“天,天……”半晌道不出那句以兹鼓励的狗屁雅词。

  扭头问我道:“天是怎么奖励勤快人来着?”

  我脑门渗出汗线:“天道酬勤。”

  张霸拍下脑门:“对,对,天道酬勤,你一定要加倍努力做好吃饭菜,俺和两位爱徒今日若出去办事顺利,搞不好晚上那顿也来你家吃。”

  妇人大喜过望,伸出两根难以置信的手指:“哎呀呀,张大仙竟肯一天打赏俄家两泡仙屎,老头子,老头子……”提着饭勺全家报喜去了。

  张霸冲我和李穆“嘿嘿”乐成黑花:“当大仙感觉甚好,难怪鹤老道修行六十余年,只为飞天成仙。”

  言罢,当人家是自个家,进院拎把铁锹回来:“走吧,出去寻好穴,回来吃大餐。”

  我和李穆:“……”

  三天时间,全村百姓教这只黑鸟忽悠得神魂颠倒,没白天黑夜做极好饭菜,只为让他闻着味道上门,好讨泡仙屎供在家里镇宅辟邪,以消除黑鸟胡口编出的血光之灾。就连村里吃屎黄狗,遇见张霸也会主动退避让屎,甚至摇尾讨好,使黑鸟当真成了一方人畜敬仰的神棍。

  话不再多,我们一行三人步出村子,往南寻出七八里,未曾瞅见半座陪有贵重冥器的古墓。又往东行出五里,但凡地下能看到的,都是些陪有破瓦烂罐的贫民墓,不由叹息,用地眼神根入地三丈本事,在这穷乡僻壤探穴,当真糟蹋了。

  不多时,李穆又寻到一处长满野草的矮丘。

  我气运丹田,明朗双目,看过之后摇头道:“李叔,这座荒冢下面连棺木都没有,骸骨是用席子包裹下葬,而且看起来时间不长,至多不出五年。”

  张霸盯着我,怀疑道:“小帮主,你肚里地眼神根是否坏掉?俺就不信,这地界连个土财主也没出过。”

  我道:“若是坏掉,老子早就嗝屁了。你没听说山西‘醋老西醋老西’得么,活着还抠搜抠搜的,死了自不用说。要是不信,你直管挖开看看。”

  张霸:“你都说成这样,俺还挖个鸟儿。”

  李穆捋须道:“小帮主莫急,我们再找找,兴许遇见大方的。”

  结果,寻到正午,还是未找见一座陪葬冥器能迈进当铺门的。

  张霸饿道:“不找了,不找了,还有两三天才有船,俺看咱们还是回村吃喝吧。”

  我和李穆这几日也白吃得嘴馋,想想早上那户人家飘出的饭香,数落两句:“黑鸟,往后做事,万不可这般怠慢懒散。”

  便与这厮往回走,不想途遇一间破败小庙,趁张霸找地儿撒尿工夫,我百般无聊开启入地三丈的彻地法眼,竟发现瓦砾之下埋有一尊银佛,大喜道:“盘缠有了。”

  不消一会教我们刨出来,用嘴咬过,张霸喜道:“姥姥的,还真是块银疙瘩。”

  我夺过交给李穆:“你这黑鸟,咬坏品相会少当许多钱。”

  张霸仿佛看见李穆腰包瞬间鼓起来,急切道:“见者有份,何况咱仨亲如兄弟,先说好,俺那份自己保管,不然休要与俺回村混饭吃。”

  我和李穆在没当到光洋之前,还指着他那张黑脸果腹,满口应承下来。

  这尊错银佛像,做工比较精美,虽然空心却有两斤多重。李穆自幼随我爷泥人相公趟穴做这冥器买卖,大概端详片刻,便估算出年代和市价几何,捋须道:“即便遇见不识货的,至少也能典当一百块现大洋。”

  我们安然吃过午饭,夜里还喝了一通村妇自家酿的烧酒,李穆微醉卧榻睡下,张霸大醉趴桌呼噜,唯独剩下我勾起过往回忆,带着满怀说不出滋味的滋味,步出屋子,听着蟋鸣蛙叫,让明月自然而然洒在身上。

  忽然想起儿时,父亲领我夜游清华荷塘月色,望着夜空那轮皎洁明月,不禁心道:“这芦湾村后的芦苇荡,应别有一番景色。”便拎上酒壶去了。

  到了地方,果然很美,皎月辉辉悬天,芦苇影迹婆娑,波光粼粼的潇河水面,十几艘渔船起起伏伏,点缀在画面里教人浮想联翩,心生夜光渔曲。

  我喝口小酒,踱上一艘小船:“今夜芦湾月,舟头只独看,香雾云鬟湿,遥忆古莲池。”

  吟完,自觉奇怪,明明在思念父亲,怎想起纯阳宫后院古莲池,那日巧遇的美艳女子了。觉得不孝之至,摇摇头再饮一口,愈发挥散不去那顾盼若兮的美艳佳人。

  无奈惭愧道:“父亲,原谅吴迪大仇未报,就为一面之缘心生非分。”

  正说收拾一下儿女情长,免得英雄气短,面前芦苇荡深处,忽然飘出一声女子哀叹,顿时酒醒,心道:“莫不是胡乱抒情,引来女水鬼了吧?”转身跳船跑路。

  却听见身后悠悠传来吟语:“月满琼楼黯,思君几度愁,相逢芦湾夜,以解相思泪。”

  我大奇:“熟人?”

  回首再看,芦苇深处摇出一叶扁舟,除了划船瘦影,还有条婀娜倩影手持长箫,立在舟头,婉转吹响水岸月夜。

  我见是人,不再害怕,跑上前遥看仔细,天啊,竟真是那位姑娘!只是在月光下阖目吹箫,夜风抚动两鬓丝发,显得更加美艳迷人。

  酒壶顿脱手坠河,激动道:“你怎来了?!”

  舟至影对,女子释箫泣道:“妾身思君辛苦,一路尾随。”

  我听后大奇大惊,怕道:“难道,那日杀人放火也教你看见?”

  女子点头道:“那日妾身遭君抛弃,并未离开纯阳宫,只隐在暗处跟着,怕君再度远行。”

  言罢,泣不成声:“君便是杀人魔头,妾身亦愿亡命天涯,为君而生,为君而死。”

  我心中暗暗惊讶道:“她从前情郎真是个不长眼的,如此绝世美貌,如此通晓诗词音律,如此动情堪深,如此……总归,这等佳人,打着灯笼上哪儿找去?!他竟还抛弃人家不要?!!真是个不长眼的混账东西!!!”

  女子见我满面惊愕不知怎想,拾袖揩掉脸颊泪水:“君,妾身永远是你的妾身,无论前方路途有多艰辛漫长,请带上妾身一起走吧。”

  我嘴巴再张大一圈,刚想痴痴答应,她那句“妾身永远是你的妾身”瞬间教我粉身碎骨,恢复冷静,低头叹息一声:“可惜,姑娘认错人了。”

  言罢,抬头与她道:“姑娘,实不相瞒,吴迪并非是你日思夜想的君,而是一个教人常年追杀的苦命青年。那日在纯阳宫杀人纵火,亦纯属为父报仇,现在还要赶去洛阳,刺杀另一个杀父仇人,实属亡命徒一个,你还是上别处寻你的君吧。”

  女子摇头道:“君,妾身不会认错,你当年模样直至今日,心中依然。”

  我心中纳闷道:“我长成这样,天底下竟还有第二个?”

  只觉得是这女子情感受过严重刺激,轻声道:“姑娘,你真认错人了,许是我与你从前那位相好的,有几分貌似罢了。”

  两串泪珠自女子明眸直滚下来:“不会,不会,妾身孤苦寻君三年,岂能认错……”

  闻言,我胸口郁闷出真鸟儿,心中感慨连连:“老天爷,我不忍吃这豆腐,你还偏送上嘴边来。”

  思量片刻觉得不能昧良心诓人,教这痴情女子伤上加伤,正色道:“好吧,那日邂逅匆匆,今日相见又是夜里,姑娘不如过来近看仔细,若吴迪不是你要找之人,便早些回家去吧。”

  女子揩揩泪水,拾步上得对面船来:“没有君在身畔,妾身哪里有家可言……”说着眼泪复出,步履飘忽零碎。

  我唯恐她失神坠下河去,连忙上前扶住,不想她肌肤入手光滑,再加之自己大意,险些出溜进河里,还好教她一把扶住,两人齐跌入船舱。

  我压在她娇喘起伏的身上,四目交接乱了阵脚,死命咬住腮帮子才狼狈爬起。

  她可能教我压坏身子,娇躯雨打芭蕉般横陈甲板,一时竟不能自己站起。

  我只觉得两只眼不是自个的了,半晌咬住腮帮,拉起她道:“姑娘,这回你总看清吴迪长相了吧,我想你真真认错人了。”

  女子见到我的咬腮表情,破涕拭泪笑道:“君,是你!”一头扑进我怀里。

  我登时瘫痪了半截身子,听她在胸口娓娓道来:“君,真是你,妾身没有认错。那日在纯阳宫妾身与君说过,君若远行,无论去哪儿直管携上妾身,万不可再抛下琪儿不顾……”

  “原来这美艳女子,名叫琪儿。”我只觉得已经死了,鼻腔一热,大把血直蹿出来,连忙推开她,蹲到船头血流如注。

  女子掏出条香帕,上前蹲下,扶正我不敢直视她的害臊脸蛋,轻柔擦拭道:“君,我们不提以往事情,重新开始,相依终老可好?”

  听闻这话,我鼻血哪儿还能止住,兹兹淌成天河决堤。

  女子手忙脚乱扯碎香帕,为我终止住不争气鼻血,既怯又盼道:“君,你答应妾身好么?”

  我心虚摸摸自己鼻孔,这回只渗出些许血来,方才安心坐下。很想咬牙变成坏人,一口答应眼前这位绝世美艳的奇女子。

  最后想想还是忍了:“琪儿姑娘,即便你没认错人,可吴迪身负杀父大仇,跟我浪迹天涯,没准哪天就教仇家杀死。你如此美貌,倒不如寻户好人家,过上安安稳稳的富贵日子。”

  女子闻听这话,失落落在我身边坐下:“安安稳稳的富贵日子。”

  仿佛勾起许多以往事情,望着船前影影婆娑的芦苇丛道:“很久很久以前,妾身艳绝天下,赢得许多人爱慕,包括两位同胞姐姐的意中人。妾身百般拒绝,他们却愈发迷昏头脑,穷追不舍,每日入府海枯石烂的说些动情蜜语,奇珍异宝犹如雪片般送来,妾身家中又不缺甚么,自然一样一个也看不上。两位姐姐却心生嫉妒,为妾身强硬主张了一桩婚事,大婚那日,妾身心有不甘,便悔婚逃回府中。”

  我脱口而出:“原来你已经是个有钱人家的女儿了。”

  女子痴痴笑逝,眉宇间说不出的哀伤:“我两位姐姐为这件事情,由妒生恨,在妾身饭菜下得剧毒,教妾身遍体脓疮毁了容颜。”

  我惊讶道:“她俩是你亲姐么?!”

  女子恍惚点头:“就是我这两位亲生姐姐,将毁容之后的妾身逐出府门,自此开始悲惨哀绝的命运。一个人孤苦沦落他乡,变成一个谁也不愿多瞧一眼的丑八怪。”

  我不信道:“可你现在极是美丽啊,怎会如你所说那般丑陋呢?”

  女子心情霎时坠入千年地窟,娇躯颤抖连连道:“君有所不知,妾身为恢复现在容貌,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我知道她当下需要一个有耐心的倾诉对象,便管住自己贱嘴,保持缄默。

  女子感激看了我一眼,望着弥漫起水雾的芦苇荡,续道:“为了恢复容颜,妾身冒死回到家乡,苦苦哀求曾经喜欢妾身的人们,寻找解药,结果人人目露厌恶,非但拒之门庭之外,还为我纠缠不休,差人将妾身行踪告知两位姐姐,教他们终不见天日的囚禁起来。”

  言罢,动情看着我道:“妾身,也是前几年方才逃脱出来,慢慢的,毒疮脓尽恢复容颜。”

  我只听得牙根痒痒,切齿道:“琪儿姑娘,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身世却如此惨绝,竟接连遭遇如此之多厄运,你那俩姐姐和那些曾经追求与你的男人们,忒不是东西!”

  女子擒泪苦笑:“都是些高高在上,道貌岸然,却又口是心非之人。所以,君,妾身并不奢求富贵,也不奢求安安稳稳,只求有个真心对待妾身的人儿。”

  我莫名失落道:“琪儿姑娘,你后来一定寻见了吧?”

  女子将美脸贴靠上我的肩头,幸福道:“那个人就是君啊。”

  我心道:“怎么会?丁点儿印象没有。”

  女子幽幽道:“在那段漫长煎熬的孤苦岁月里,妾身发誓谁在我最丑之时,能温暖妾身冷却已久的心,待恢复容颜之后,便永生永世嫁与他为妻作妾。”

  “妾身等啊,等啊,终是等来了君,在妾身失去苟活勇气之时,施舍给妾身一口暖心窝的吃食,消融了体内只有恨的血液,而君却是匆匆走了。”

  言罢,睁开顾盼生兮的美眸,在我耳畔轻轻说道:“无论当时,君是否因妾身太丑没有注意,妾身却是记下了君,一个,一个像风一样走过的奇男子。”

  我这人自小心软,遇见乞丐总会施舍些钱,或买来热乎食给他们吃,并不嫌弃貌丑生疮的,难道不经意间,也曾给过当年容颜尽丧的琪儿姑娘吗?

  想想是了,仿佛恍然大悟道:“原来我们是这样相识的,你又是为报恩喜欢上我的。”

  女子十指紧紧扣住我手道:“嗯。君,妾身在恢复容颜之后,一直寻你报恩,在太原暂住过活时,偶去纯阳宫古莲池寄托相思,不想与君在那里重逢,此番再度寻见,只求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着,情深意绵倾倒在我的怀里:“君,你当年施舍给妾身的那口吃食,到现在嘴里都是甜的。请君答应妾身,君之仇便是妾身之仇,直管带上妾身绝不添乱,若死便死在一起。”

  我虽记不清往昔相识画面,也不可能记清,只为她这份情动容道:“好!”

  又立时想反悔,我要赶去洛阳刺杀宿公,可谓非比寻常的凶险,带上她只怕害了她,同时她一个柔弱女子,指定成为天大累赘。刚想劝她别放着眼前好好日子不过,直接教含玉朱唇封住嘴,稀里糊涂没了初吻。

  女子动情许久,才不舍松开,娇喘道:“君,我知你想说甚么不教妾身犯险的好话,请君千万莫说出口,教妾身心灰意冷。”

  我嘴里回味着她的味道,心里苦闷得死去活来,强迫脑海浮现出父亲惨死书房场景,对眼前女子犹犹豫豫道:“琪,琪儿姑娘,我还是,你还是……”

  不待挑明,女子猛然站起身来:“君,你若执意要妾身离去,妾身唯有投水自尽。”

  言罢,见我表情闪烁不定,便真要纵身跳水。

  我一把拽住她,头大道:“琪儿姑娘,万不可轻生!吴迪真不能带你走,那样只会害你!”

  女子挣脱我手道:“妾身命运一生凄零,现在好容易寻到寄托,又遭君连番拒绝,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言罢,又要投水寻死。

  我死命拦阻,三下两下,把我搞下水了。

  还好我会游泳,在水底潜出老远,冒出头,见她还在船上抽泣俯身寻找,叹口气儿道:“对不起了,琪儿姑娘,你一个柔弱女子随着我去报杀父之仇,实在危险,希望你好好活着,我们他日有缘再见。”言罢,翻爬上岸,偷摸溜走。

继续阅读:第二十七回 白捡大美人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地眼奇谭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