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我从潇河湿漉漉爬上岸,做贼似地往卢湾村里灰溜溜跑去,说出缘由指定教人笑破大天,竟是教一场奇美艳遇给迫得。我跑啊,跑啊,边跑边寻思:“万一琪儿姑娘以为我淹死,不会真得跳水轻生吧?”
转念又思量道:“不能,有送她来的船夫在,就算跳水也得救上来。”
再跑两步,她伤心欲绝的模样,在脑海挥之不去,我停下抽自己一耳光:“吴迪,吴迪,人家琪儿姑娘身世已经如此凄惨,你怎能狠下心肠不管不顾?!好吧,好吧,只当救人,以后再说以后!”一跺脚折返回去。
美艳女子坐在船头早泣成泪人,那瘦影嶙峋的船夫,立在对面舟上跟截木桩似,只等她哭够结账走人,我气道:“还好老子回来了。”
女子闻听脚步,见是我浑身滴答水的出现在她面前,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
我皱眉心软道:“琪儿姑娘,不要再哭了,吴迪答应带上你走便是。”
女子闻言激动不已,仰起月染迷眸道:“君,妾身魂牵梦绕的君,此话当真么?”
我点头无奈道:“琪儿姑娘,吴迪也是个苦命孩子,爷爷去世,母亲抑郁而终,父亲也教歹人杀害。你我都算没有家,或有家不能归之人,可谓同命相连,既然肯回来找你,自然是想通了,带上你走,路上也好有个做伴儿的。”
女子动情道:“有君这席话,妾身死亦足兮。”
我道:“琪儿姑娘,万不可轻言生死,吴迪当年只不过做了件举手之劳的小事儿。”
心道:“看来,当年我施舍给她,那口连自己都忘却的吃食,一定帮她度过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煎熬,不然怎会道出这番话来。”
果然,女子痴望着我,泪光闪烁道:“就是君这件举手之劳的小事儿,教妾身重活过来。”
说句实在话,爱美之心谁人没有?何况我眼前是位拥有闭花羞月之容的绝色佳人,自从在纯阳宫古莲池与她那片刻邂逅,我已失去魂魄。但是现在,听她言外之意,与自己这相貌平庸的在一起,完全是为了报恩,多少又生出些许不适。
思前想后,不由对她直言不讳道:“琪儿姑娘,你虽对吴迪有情有义,可这义明显更大于情,多于情,全因我俩之前并未真正相处过。不如像你方才所说那般,我们重新开始可好,若日后相处久了,发现吴迪并非你理想对象,那么,我俩还有机会做朋友。若是现在,只为一时义气用事,因吴迪无意间给得一口吃食,便要以身相许,只怕日后连朋友亦做不成了。”
女子摇摇头,态度坚定道:“君,请不要再说出这种没有可能话儿,妾身曾指天立下重誓,此生非君不随。”
我叹口气:“好吧,琪儿姑娘,你我直管相处,余下的就交给命运吧。”
而后,觉得她一口一句“君和妾身”的称谓,实在与自己崇尚、追求多年的三民主义相悖,续道:“琪儿姑娘,吴迪也有一事相求。”
女子好奇道:“甚么事?君但说无妨。”
我郑重道:“请琪儿姑娘,往后不要再唤吴迪‘君’了。”
女子刚转忧为喜的美艳脸颊,霎时乌云遮面:“为何?为何?为何?”
我见她脚丫子又探进水里,立时头大解释道:“琪儿姑娘,是这样。”
“吴迪自上大学以来,崇尚三民主义,追求民主自由,讲究男女平等已久。‘君’和‘妾身’是封建旧制背景下的产物,实属陋习,吴迪听进耳朵很不舒服,请往后改口叫我吴迪好了,不然,琪儿姑娘直管再迫我落水一回。”
闻言,女子大松口气儿,起身紧紧拥住我道:“琪儿答应,琪儿答应,只要能与吴迪朝朝暮暮,琪儿甚么都答应吴迪,何况只是改改称谓。”
我极不自然的教她幸福拥着,嘴上道:“多谢琪儿姑娘理解,时候不早,你也赶了许多路,又在村外徘徊累了几日,不如随吴迪回村早些歇息吧,有话明天再说。”
心里却道:“待会儿回去,李叔和黑鸟张霸见我捡了这大个拖累,还不骂死老子。”
女子不舍松开,含情脉脉道:“好。”
我教她盯看得极不好意思,刚想唤过船夫掏钱领她走人,老脸一红道:“最近手头紧,船费你可以自付吧?”
女子道:“不劳烦吴迪破费,琪儿来时已经付过。”
辞别那个呆若木鸡的傻冒船夫,我领上这白捡来的大美人往村里走去,不消多时,回到借宿那户人家。
李穆向来睡得轻,卧榻没多久醒来,见我人没了,急忙推醒张霸出去寻找。不想打着灯笼院门没出,我领着个绝世美艳的女子归来,哪儿还顾上责备,登时下巴壳子齐齐掉在地上,纷张开偌大嘴巴,指着琪儿姑娘说不出话来。
我好笑得很,若说张霸有这反应也就算了,没想到李穆也会如此失态,道:“快去安排间干净屋子。”
李穆和张霸半晌找回下巴壳子,各自按上,指着琪儿道:“这位姑娘是?”
归途我便料到他俩会如此问,早与琪儿商量妥当,介绍道:“这位是我大学同窗,许多年未见,不想她自北平毕业,返乡赶夜路错过旅店,却是教我适才遛弯撞见,便邀来耍两天。”
李穆和张霸见我说得跟真事儿似的,信以为真,唤出做了一天饭的村妇,新腾出间厢房,收拾干净之后,又教村妇手忙脚乱馏了一桌热饭菜。
四个人围坐酒桌,李穆和张霸一会儿望天,一会儿看地,两只眼就是不敢直视琪儿,生怕晃瞎,最后对望一眼,喝了两大口酒才找回魂儿。
张霸借着酒劲儿,对人家道:“琪儿姑娘真是胆大,敢问天下哪个村没有几个光棍闲汉?你却敢独走夜路,还好教咱家小帮主撞上。”
琪儿频频点头,揽住我胳膊道:“琪儿路上也是后悔,以后再也不敢。”
张霸压根没想到,这新来小妞竟然与我有一腿,羡慕嫉妒恨道:“好一对夺命鸳鸯。”
言罢,盯着琪儿死看起来,嘴里啧啧道:“好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我大脚底板,直接踩住桌下他脚:“再看,再看眼珠儿给你剜出来!”
张霸回过神,瞪我一眼:“哎哟哟,小帮主啊,醋劲儿这大作甚?琪儿姑娘生得貌美如花赛貂蝉,俺老张这是一次直管看够,日后才好正常相处么。”
说着,瞅瞅丹凤眼东南西北,不知搁在何处是好的李穆,吃笑道:“你看,你们看,若是俺不一次看够本儿,保管跟老李一样,不是变成瞎汉,就是变作哑巴哩。”
众人莞尔,李穆一巴掌括在他后脑壳上:“你这黑鸟!”
红透老脸,站起与我拱手道:“小帮主,李穆、张霸不打搅二位叙旧,先行告退。”扯上屁股黏在凳上的张霸,出屋去了。
临走,张霸大手死命扒住门框,探头进来不舍道:“琪儿姑娘,明天张霸哥哥,亲自领你下河捞虾摸鳖耍。”教李穆掐住脖子拎出房门。
我笑直脖梗:“黑娘养的。”
琪儿见外人走尽,揽得我臂膀更紧:“吴迪,今夜不要走了。”
我登时教人掐住脖子,憋出一声:“啊?!”
慌站起身道:“刚刚相识,吴迪岂能玷污姑娘清白之身?!”
琪儿红霞羞面:“君若想要,随时来取。”
我仓惶跑路:“早点睡,明日咱还得早起,与张霸那厮捞虾摸鳖去。”
琪儿步出房门,望着吴迪小跑背影,痴痴笑道:“好个正经的如意郎君。”
次日清晨,公鸡尚未打鸣,张霸便为我们已然全部安排好,在一户善制枣豆糕的人家吃早饭。琪儿饭量很小,吃过两口便饱。张霸指着盘里吃剩的枣豆糕,对天不明便起来忙活的老两口道:“本仙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老两口吓得赶忙跪地,老头拱手讨饶道:“张大仙,张大仙,莫生气,莫生气,老汉这就去买回新鲜蜂蜜,直管为张大仙做出可口的。”
老太婆磕头道:“张大仙宽恕,张大仙赏赐机会。”
李穆见张霸真把自个当槐树精了,扶起两位老人道:“二位老人家,快快请起,兴许并非枣豆糕做得不好,而是琪儿姑娘饭量小,或不适口罢了。”
琪儿点头道:“李叔说得是,琪儿自小每餐食不了多少。”
我最见不惯持强凌弱,尤其对待老人,光想骂娘,又担心揭穿张霸装神弄鬼老底儿,一太不讲情面,二还得在芦湾村骗吃骗喝到明天,便忍气道:“师傅,我们还是去捞虾摸鳖吧,您老不是常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么?”
张霸见再得瑟下去指定惹来群怒,打哈哈道:“哎呀,吴爱徒天生便是咱肚里蛔虫。”
扭头对跪地老两口“哼”道:“本仙原谅你们就是,再不来你家吃豆糕,屙仙屎。”
出门教我和李穆拖进胡同,按在墙根险些没踹死。
李穆气道:“再随便为难人,便将你背后那对鸡翅卸下烤了吃!”
我亦气道:“往后对琪儿少一度热情,再敢无事献殷情,脑壳给你打爆!”
张霸黑脸贴墙道:“你俩这见色轻友的,俺老张又没生歹心,不服,俺不服!”
我和李穆又一通乱踹,张霸跪地投降道:“好吧,好吧,俺以后注意便是。”
谁料刚松开,黑鸟啐口唾沫,骂句娘,一人踢了我俩一脚便逃,教我们好一通撵。
琪儿站在胡同外面,左等我们不出,又等我们不来,正说进去寻,只见胡同内迎面疾射出好大一根黑黝暗器,慌忙闪身避开。
再看,原来是张霸,屁股上盖着两个大脚印戳子,贴在地上嘴里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