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沙浑浊的黄河水底，巡海夜叉敖广脚拴铁链，唤来同族推动小货船缓缓前行。鱼、蟹、虾、鳖等精怪问清来龙去脉，个个面带怒气使劲儿，不时叫骂两句：“天杀的屠蛟恶汉，简直欺人太甚！”
“不如到了三门峡，送进鬼门峡卷入暗流，悉数淹死沉尸。”
“对，对！”
夜叉敖广没好气儿道：“都给本叉安生点儿！”
指着缺失右耳的脸颊：“这船上主儿，不是双目充血，战力莫测的神秘女鬼，便是正经拥有三级战力，臂催紫光剑气的厉害人仙，还有那个背生黑翼的屠蛟恶汉，真实身份是个混沌未开的西方天使。更可怕的是，连同船人类亦武艺了得，使着一柄破烂鱼叉，便戳断本叉两根肋骨。万一我等在三门峡没淹死他们，岂不招来灭族之祸？”
众水族精怪听得面面相窥：“那，那这仇咱就忍了？”
“那，那两头水族神蛟白死了？”
夜叉敖广无奈点头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实在招惹不起。”
鲶鱼精在水中，摇摆黑黢黢狭长身体道：“夜叉大人，我等战力虽才一级，可仰仗人多势众，再加上战力接近三级的您，群起而攻之，应能与他们打个平手吧？”
夜叉敖广摇头苦道：“小鲶，战力差之毫厘，便差出天壤之别，莫要拿着鸡蛋碰石头。”
鳖精瞪着两只绿豆小眼，不服气道：“有这厉害？夜叉大人先前不过单枪匹马出水，方才吃下他们围殴大亏。”
夜叉敖广瞪鳖精一眼：“老鳖，若不是他们真厉害，本叉至于教他们如狗般拴着干活？”
鳖精挑事道：“没想到，夜叉大人潜在黄河水府苦修百年，竟练出一身憋气本事！”
夜叉敖广魂气出窍：“你这老鳖，可知这些人绝非池中凡物，都是服用斩虫灵符变作人仙的，天上指定大有背景，飞天成仙不过迟早事情！”
众精怪齐齐咽下喉间唾沫：“竟有人给他们服用斩虫灵符？！”
夜叉敖广干脆道出厉害：“就算我们这趟淹死他们，出了眼前恶气，可万一哪天此事披露，只怕会影响咱水族与天仙联盟关系。难道你们不想早日摆脱天神束缚，教徒子徒孙告别人类肆意捕杀现状么？！”
众精怪个个哑言。
虾兵给了鳖精一须子：“老鳖，夜叉大人所言极是，小不忍乱大谋，到了洛阳他们直管走人，那时我们便清净了，何必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为几个潜力股与天仙们结下梁子？”
鳖精尚未言声，蟹将这话听不过去了，蹬腿气道：“好个胆小虾兵，我黄河水族要你何用？！我看咱水族与天仙联盟靠不住！”
扭头对夜叉敖广道：“夜叉大人，天仙都是人变的，人仙又是人类修成的，即便这次天仙真与天神翻脸，侥幸推翻恶神万年统治，我水族也未必能达成不教人类捕杀愿望。”
夜叉敖广奇道：“此话怎讲？”
蟹将顿上劲儿了：“现在天仙为推翻恶神拉拢咱们，说得好听，事后换做他们统治三界，势必偏袒人类。我坚决支持老鳖想法，船到三门峡，攒浪弄死他们，量天仙此刻为大局着想，不能难为甚么。”
鳖精也来劲儿道：“是啊，是啊，何况他们连杀咱水族两头神蛟在先！”
夜叉敖广道：“休要目光短浅，白纸黑字，联盟契约上写得清清楚楚。再说天仙都是有修为的人，岂能与那些凡夫俗子一般说话不算？”
虾兵力挺夜叉敖广道：“是啊。蟹将，老鳖，人类不食海鲜河货，还可食用六畜之肉，毕竟不拿我们下肚还可过活，不要大事未成，提前破坏团结。”
鳖精眼珠一转，动摇道：“也是，也是，蟹将有些危言耸听了。”
蟹将见这千年鳖精，竟倒打一耙，臭骂道：“你这属王八的，往后我蟹将再帮扶你半句，便竖着走道！”
吐串水泡再不说话，八条腿憋住力气直管推船泄火。
鳖精哪还挂住脸面，不好意思扯脖笑道：“腿多就是力量大啊。”
众精怪哈哈大笑，夜叉敖广正色道：“前面便到三门峡水域，都看着点路，莫出差池教暗流卷入神门峡和鬼门峡，让他们上岸为难本叉。”
众精怪得令，一道水花推着小货船驶向三门峡。
托马斯神父曾游历世界各国传教，却从未见过三门峡这般雄奇天险，望着前方两座拔立水道中央的嶙峋山体，将黄河分为急湍、缓慢、平稳三流，涌入三座形如巨门的鬼斧峡谷，与我激动道：“吴，中国太美了，教人热泪盈眶。”
我眼里只有舱门，背倚船栏，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葛精光则兴奋道：“吴爷，有夜叉领着水族推船果然省事，原本傍晚才至，不想足足提早两个时辰。”
而后跑至船头甲板，遥指前方三座峡门道：“左侧水流缓慢，树茂遮眼的是神门峡，右侧水流急湍，狭长密布礁岩的是鬼门峡，中间水流平稳，宽阔平静的是人门峡，若没有水下水族相助，精光划入人门峡只有两成把握。”
李穆立在我身旁捋须看道：“看来马守本财迷心窍，昨日他与我家小帮主说是五成把握。”
葛精光笑道：“李爷说的是。老马那杂碎，稀罕钱紧着哩，人家雁过留声，他雁过拔毛，你们指定给他钱多，才诓你们冒险走这黄河水道去洛阳的。”
众人哈哈大笑：“好个雁过拔毛。”
笑声刚落，张霸见船下水流越发湍急，多伴有漩涡，步至船头，拾起铁链紧握手中道：“若小叉敢推咱们走偏半寸，俺直接拔上它来下酒。”
托马斯神父跟屁虫似的黏着张霸道：“张，你是上帝的使者，上帝会为你的勇敢骄傲。”
张霸喜滋滋道：“你这大鼻子，说话真他娘中听，待过去三门峡，俺老张请你吃咱中国产的地道准龙肉。”
言罢，踢脚葛精光：“姥姥的，肉都下锅了，还不快去生火？！”
李穆收回视线，见我抑郁不堪，颇为担心道：“小帮主，请不要这般低迷，待会儿照面，小心教那女鬼察觉出异样，赶快收拾心情，装作平日没事模样。”
我死气沉沉道：“李叔，我现在真盼着咱们驶入鬼门峡有去无回。”
李穆提醒我道：“小帮主，李穆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她毕竟是血尸变得美艳女子，当年不知何故食下那么多女子孩童，只怕是为了变作人形接近我们，一直对你肚里地眼神根心怀叵测。难不成小帮主，现在反悔了？”
我摇摇头：“既然吴迪答应李叔，自当做到，船至洛阳便弃她而去，你也要说到做到，不可伤她分毫。”
言罢，独自往船舱走去，只想与琪儿多相处一会儿。
李穆望着我失魂落魄的背影，捋须叹气道：“难道，李穆做错甚么了？”
琪儿在船舱换过湿漉衣服，梳理发髻完毕，许久不见吴迪回来，听见外面有说有笑，正说出去寻人，见我面色失落撩帘进来，上前关心道：“吴迪怎了？有何心事么？”
我见她换上一条赤练高领百褶裙，再添许多美艳，知道定然为我精心打扮许久，更加难掩离愁道：“没事，马上船至三门峡，想想明日便到洛阳，忆起往事心中莫名难过。”
琪儿温婉扶我坐下：“琪儿知道吴迪为父报仇心切，也知道琪儿连番受到惊吓，教吴迪愈发担心，往后琪儿遇事勇敢一些，再不教吴迪费心。”
我握住她手道：“琪儿，你说我们会分开吗？”
闻言，琪儿脑海浮过成群结队，赶去龙门跳水化龙的鲤鱼群，心道：“不日，天上定然发生大事，我的君啊……”
美艳脸颊依上我肩头，黯然道：“吴迪，即便是天塌地陷，只要能与君厮守一刻，琪儿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我能清晰感受到她对我的情感，虽然明知对方身份，是那个当年逃脱古塔地窟的千年鬼妃，三年间食人无数，心里却生不出半丝厌恶，紧紧揽住她香肩，沉重道：“好琪儿，答应吴迪，如果有天我们暂时分开，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只要活着，我俩终有相见那天。”
琪儿当我莫名情动，含泪点头，扑进我怀里哽咽连迭：“吴迪，琪儿记下便是。”
小货船在黄河水族相助之下，闯过三门峡近前流向紊乱的暗流群，安然驶入水流平稳的人门峡，众人皆松一口大气。
张霸拽拽铁链。
不消一会儿，巡海夜叉敖广的尖耸脑袋冒出水面：“鸟人天使大人有何吩咐？”
张霸赞道：“小叉，干得不错，到了洛阳便放你离去，往后俺上天见到鹤老道，定代表上帝举荐你，好谋个新差使，其他并无紧要事情，赶快下去继续加油吧。”
夜叉敖广拱手称谢：“是，鸟人天使大人，敖广感激不尽。”
言罢，沉入黄河水底。
天色擦黑，小货船驶出人门峡，张霸将一锅掺入黄河鲤鱼的水蛟肉炖得香飘四溢，葛精光点燃照明火把，和托马斯神父端着碗筷，围坐在旁只等开饭。
李穆见小帮主还没从船舱出来，担心他言多必失，教女鬼察觉出异样，起身走向船舱。
托马斯神父以为他去叫我吃饭，道：“李，记得叫上我的助手王午。”
李穆回首道：“他有事，游上岸走了，教你不用担心。”
托马斯神父惊讶道：“昨日刚认识，今天便不辞而别，王这样做很没礼貌。”
张霸哪里知道王午断指血书事情，取过托马斯神父手里的碗：“嗨，大鼻子，这才是俺们中国爷们，我行我素，吃你饭吧。”
李穆撩帘弓腰走进船舱，见女鬼伏在小帮主膝上，小帮主伏在女鬼背上双双睡熟，先郁闷三分，轻声唤醒道：“饭熟了，张霸教我请二位出去吃饭。”
我看着他冷道：“不是很饿，你们吃吧。”
李穆再郁闷三分：“小帮主。”
我：“哎。”答应一声。
李穆又郁闷三分，转向女鬼：“姑娘，你也去吃些垫补一下吧。”
女鬼道：“吴迪吃，琪儿便吃，吴迪不吃，琪儿便不吃。”
李穆彻底郁闷了：“罢，罢，罢，李穆端进来伺候二位便是。”
言罢，转身出舱。
琪儿多少有些看出眉目道：“吴迪，你好像对李叔有成见，他对你忠心耿耿，无论遇见甚么事情，我们都要尊重他的，不如出去吃上两口。”
我道：“琪儿，我和他没甚成见，只是吴迪身体有些不舒服。”
琪儿急忙探手抚摸我额头：“是有些烫，莫不是先前出去着了风寒。”
我实际憋着一肚子焖火，摇头道：“琪儿，我真不想吃，只想与你单独待会儿。”
琪儿表情顿时荡漾满幸福，美眸痴情盯看我道：“吴迪，琪儿当真没选错郎君。”
说话功夫，张霸嘴里骂着娘闯进船舱，指着我劈头盖脸道：“俺又是抽筋剥皮，又是加料煮炖，你俩白吃还嫌费功夫？！还教老李端进来伺候，都出去尝尝鲜，莫教俺急眼。”
我上嘴皮碰下嘴皮：“滚。”
张霸哪见过我这样与他说话，傻眼道：“咋啦，小帮主，谁给你气生了这是？告诉俺老张，魂给他姥姥劈出来！”
琪儿只道我发热难受，胃口不好，心情不佳，拉我动情哀求道：“吴迪，张哥多不容易，我俩就出去吃上一口吧。”
张霸见我脸色比死人难看不了多少，甚火气都没了，小心附和道：“是啊，是啊，哪怕喝两口热汤哩。”
我自觉过分，起身道：“对不起张霸，我来月经了，脾气不好，见谅。”
张霸瞪着大眼，望着我和琪儿步出舱，摸着偌大后脑，追问出来：“甚是月经？”
众人坐在船头甲板，围着铁锅吃得很是压抑，唯独剩下托马斯神父，连番赞叹他家黑翼天使做的美味极好。
张霸看眼小帮主默默往嘴里扒拉，瞅眼李穆只喝汤水不吃肉，不知他们二人搞甚机密，总归像是闹别扭了，几次张嘴直言询问。我和李穆却各吃各的肉，各喝各的汤，全不理他。
葛精光精得与猴别无二般，几次打断张霸，见张霸要急眼方才嬉皮笑脸道：“鸟人天使大人，你说人家夜叉在水底辛苦为咱推船，咱却吃人家同族神蛟之肉，合适吗？”
张霸拉黑脸道：“怎得不合适？急眼俺连他们也一块捞上来，搁进锅里煮吃喽！”
葛精光连竖大拇指：“鸟人天使大人，果真英雄非常！俄精光这辈子跟定你哩！”
张霸美滋滋道：“算你小子有眼光。”
扭头正说劝小帮主和老李两句，发现这几个家伙竟然吃完散伙了，抽葛精光脑袋一巴掌：“你小子，有意的么？”
葛精光嘻哈道：“精光都是为了鸟人天使大人好哩，吴爷和李爷闹别扭哩，刚才你继续张嘴询问，指定两头挨骂。”
张霸想想也是，踢他一脚：“去，给爷弄些烧酒回来，咱爷俩喝两盅。”
葛精光：“好嘞！”一溜烟跑向自己困觉的尾舱窝棚。
夜深人静的黄河，小货船往东沿着水道平稳航行着，众人全横竖在船舱里睡熟。
李穆捋须半晌难眠，思量半晌摇醒我道：“来，我有话与你说。”
我本不想搭理他，琪儿暗暗捅了我后腰一下，我心道她是女鬼又能怎地，多善解人意。披上衣裳与李穆来到船尾。
李穆见葛精光在尾舱睡熟，方才与我道：“小帮主，你快折磨死李穆了。”
说着“咕咚”双膝跪地，我大惊，连忙搀扶：“李叔，不要这样。”
李穆死命不起，泪流满面道：“小帮主，李穆行事一向光明磊落，问心无愧，请你谅解则个，万不能再教这血尸变得美人鬼迷心窍。”
我苦道：“李叔，我理解你一片好意，吴迪不再为难你便是，快快起来。”
李穆挣脱我：“请小帮主真心答应李穆，好对得起你爷泥人相公！”
言罢，再叩三记响头。
我彻底崩溃，死命拽起他道：“李叔，吴迪答应，这回心甘情愿。”
心道：“妈的，又教他道出爷爷，生生绑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