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无星无月,夜幕深沉。
紫宸殿外的角落里蹲着几个守夜的小太监。如今已是深秋,夜色萧索,带着凉意,冻得人瑟瑟发抖,也顾不上自己的职责。
也不知是不是受殿内主人的影响,原本该是皇宫之内最为气宇轩昂之处的紫宸殿,如今却像是一头到了暮年的狮子,懒洋洋地卧在那里,再看不出威风凛凛。
殿内,夏帝依旧躺在床上沉沉昏睡着。
不过几日光景,他的两颊便凹了下去,气色不复往日的红润矍铄,看起来就像一个平凡而虚弱的老人。
这一夜侍疾的是襄王,虽说他平日里醉心道教,不问朝政,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能逃脱,第一时间就被叫了回来。
襄王坐在床边不远处的矮榻上,手上翻着一本道家经典,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床上躺着的夏帝。
他对皇位向来没想法,对夏帝的生死似乎更没有什么概念。
就这样守上一整夜,换作是谁也要撑不住。
后半夜的时候,襄王终于放下书卷,用一个不太舒服的姿势伏在榻上睡着了。
夜色愈发沉静,殿外也静悄悄的,没人注意到,有几道人影悄悄摸进了殿内。
借着晦暗不明的月光,隐约能看清为首的是个女人。
文贵妃心脏狂跳,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了似的。
她用力握紧手上的火折子,往四周照了一圈,确定殿内只有夏帝和襄王两人,又忍不住回头问了一遍:“你的药一定没问题?”
那人约莫四十多岁,身形精干,眼神狭长,脚步沉稳,一看便是练家子。
他压低声音道:“这迷烟是从蓝家弄来的,绝对能让他们睡上一天。”
男人朝身后的两人打了个手势:“你们出去守着。”又对文贵妃道:“你知道他把传位诏书藏在哪里了?”
“我试试。”文贵妃快步走向夏帝床边,微俯下身子,在床头的床板上摸索着。
她今晚冒着天大的风险,一是为了这传位诏书,二是为了给康王找一条活路。
帮她潜进来的江湖人士,也不知道是康王妃从哪里联系到的,只说让她可以完全相信,他们能够帮她全身而退。
富贵险中求,文贵妃不想半生筹谋毁于一旦,也只能铤而走险了。
文贵妃摸索的时候,下方的夏帝依旧昏睡着,她一低头就能看到他苍白消瘦的脸,越看越觉得心虚,手上的动作也忙乱起来,好半天才打开暗格的开关。
里面藏了不少东西,她把火折子凑近些,想要找出其中最要命的那一份传位诏书。
火折子靠近,文贵妃已经能看清里面散落的几本薄厚不一的奏折,她把手伸进去摸着,却突然动作一僵,脸色变得惨白。
跟她一道来的男人见她整个人开始夸张地发抖,不由皱眉:“怎么了?”
文贵妃仍旧保持着手伸进去的姿势没有动,额上却有冷汗涔涔,上下牙齿都在格格打战:“里面有人……有人抓住了我的手……”
她还能勉强保持一丝理智,没有大喊大嚷出来。
男人闻言色变,快步上前,把脸凑近那个暗格,想要看清楚里面的景象。
火折子那一豆火苗幅度极大地摇晃着,黯淡的光线里,他隐约只看见里面有双绿油油的眼睛,还在发光……
“啊!”
男人突然倒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喉中溢出难以抑制的痛苦,双手紧紧捂着脸。
文贵妃惊恐地看着他,就见到指缝间流下两道血痕。
隐隐约约的,仿佛还能看到两道银光,闪耀在他两眼的位置上!
她一颗心瞬间沉入海底。
所以……这暗格里是有机关的?而刚才那个人,他的双眼被刺瞎了?
文贵妃拼命挣扎起来,想要把自己的手取出来,然而对面那只手就像是有无穷的力量似的,死死箍住她的手腕,她觉得已经磨出血了,还是挣脱不得。
“怎么办?我的手拔不出来了?”文贵妃的声音是变了调的尖锐。“天一亮就有人过来了!”
到时候,她要怎么解释自己偷偷摸摸溜进来的意图?
那男人也是个狠角色,两个眼球都被银针刺中的剧痛也能生生忍下,他动作急促地从怀中摸出什么药物吞了下去,大口地喘着粗气,借着残余的视线跌跌撞撞把门外把守的两个人喊回来。
紫宸殿周围的宫人都被迷烟放倒了,不到天亮以后,这里不会有人过来。
他刚才真是一时脑抽,才会放他们出去把风,害得自己失了一双眼睛!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蓝家有本事替他治好了……
那两人看见自家老大短短一会儿工夫就弄成这个德行,再看看花容失色的文贵妃,一时也有些慌了神:“大哥,现在该怎么做?”
男人喘着粗气,指了指文贵妃那边:“你们过去,想办法把她手弄出来。”
两人再傻也能看出那暗格的不对劲了,壮着胆子小心翼翼靠近,对文贵妃道一声“得罪了”便抓住她的手臂用力往外拔。
文贵妃痛得不行,却强忍着闷哼,任凭二人和暗格里的东西玩起了拔河。
然而就在二人力气使到最大时,里面的束缚突然消失了,文贵妃瞬间抽出了自己的手,三个人重心不稳地全都跌到在地上。
这回,再没有人敢靠近那个暗格,生怕里面会不会突然跳出来一个恶鬼。
“你确定……诏书就在里面?”男人哑着嗓子问了一遍。
文贵妃惊魂未定,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我先去别的地方找找……”
她实在不敢再把手伸进去了!
“速度快点,天要亮了。”男人只催促了一句。
然而文贵妃的计划又一次落空了——翻遍了整座紫宸殿,她也没能找到传位诏书。
眼看天要亮了,几人不敢再耽搁,又匆匆离开。
从始至终,襄王都无知无觉地沉睡在卧榻上。
天亮之后,胡公公见殿内久久没有动静,以为是襄王还没睡醒,便没急着进去。
直到夏侯璟和齐王联袂而来,才发觉出了不对劲。
夏帝床前的地毯上,有几滴极为小的血迹,摸着还没干。
“昨夜有人闯进来过。”齐王面色凝重,俯下身去检查夏帝的呼吸,却发现一切如常。
夏侯璟神色淡淡的,目光在床头的床板上停留了一会儿,没说什么。
***
文贵妃回到翊坤宫便倒头狠狠睡了一觉,直到睡醒也没人来打扰。
忐忑不安的心又慢慢落回胸口:看来昨夜的事还没败露。
只是没能拿到诏书,这让她下一步的计划都不知道该如何实施了。
如此惶惶然地过了一天,入夜,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异样的喧嚣和骚动。
此时已经犹如惊弓之鸟的文贵妃,猛地从床上跳下来,快步走到门口,就见到紫宸殿的方向一片混乱,禁军四散开来,脚步声整齐又压抑。
高高的宫墙上已经燃起了火把,将这寂静的夜色彻底搅乱。
“娘娘不好了!”有小宫女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宫变了!”
文贵妃先是一惊,又是一喜,强自压抑着胸口激荡的情绪:“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奴婢也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说今夜宫中所有的禁军和羽林卫都被调去守卫四方宫门了,说是有人要攻进来!”
从宫外动的手?难道是康王和那些合作者?
文贵妃稍一皱眉,不自觉地喃喃:“他们速度也太快了,东西还没拿到……”
小宫女还在哭喊:“娘娘,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吧!听说那些人都已经潜进宫里了,正四处杀人呢!”
“慌什么!”文贵妃一想到来人十有八-九是和自己一伙的,完全不觉得慌乱,不但没有后退,反而还往前走了几步,像是要赶去紫宸殿的方向。
只是还没等她走多远,迎面就看到容貌俊秀却神情阴鸷的夏侯熙大步而来。
她有些心虚地停下脚步,还装模作样地问着:“宫里出什么事了?怎么乱成这个样子?陛下那边是不是还要人守着……”
“不劳贵妃娘娘费心了。”夏侯熙冷笑一声,对身后跟着的羽林卫一摆手:“来人,把翊坤宫内的活口全都给我绑起来,一个都不要放过!”
“你要干什么!我可是皇贵妃!”文贵妃没想到夏侯熙这道命令里还包括自己,一边奋力挣扎着,一边对他破口大骂。
夏侯熙嗤笑一声,模样无比讥讽:“本宫奉旨捉拿逆贼,谁管你还是不是什么皇贵妃——带走!”
康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还想在这个时候玩一把破釜沉舟!
夏侯熙本就对他怨气深重,如今康王上赶着把要命的罪名往他手里送,他还能拒绝?
夏帝昏迷期间,他身为皇太孙,就是这禁军和羽林卫的最高统帅,就凭康王手下那点势力,都不用劳烦夏侯璟亲自出手,夏侯熙就能将他们彻底打入尘埃。
文贵妃的咒骂声渐渐远去,夏侯熙眯了眯眼,看着头顶昏暗的夜空,几颗稀疏寥落的星子闪耀,唇角勾起一抹笑。
“父亲,熙儿答应过,一定要为你报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