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眉正在她专门开辟出来的“药理实验室”内观察青霉的生长情况时,门外突然传来璇玑焦灼的声音。
“公主,您快出来一下,王爷来了!”
“让夏侯璟先等一会儿,我忙完就过去。”秦羽眉头也不抬,继续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剥离着那些腐烂蔬果上生出的青霉,将它们转移到盛放了营养液的培养皿内。
“公主,您还是快一点儿吧。”璇玑一听就知道秦羽眉又在搞什么不许人打扰偷看的“实验”了,急得直跺脚,还不能推门闯进去,“王爷他,他不是一个人过来的!”
“带了朋友还是小厮?你和瑶光又不是不认识他,就先替我上茶招待着嘛……”秦羽眉的声音时断时续,像是因为太过认真而忘记了自己正在和人交谈一般。
“是刑部的官员啊公主……”璇玑此刻也是一头雾水,王爷怎么会带这些官差来公主府?她可是一直严格约束府内下人,不许他们在外生事的啊。况且是要犯了多大的罪,才能越过京兆尹,直接请动刑部那几尊大佛?
她急得在门口来回转圈,总算听见了激动人心的开门声。
秦羽眉边往外走边脱着身上的白大褂、口罩、手套和帽子,“怎么了,你刚才说夏侯璟和什么人一起来的?”
她之前让针线上的绣娘给自己量了尺寸,又大致画了草图样式,让绣娘用白色的棉布替她缝了这么一套装备,果然是比穿着襦裙半臂什么的方便多了,也卫生多了。
绣娘本来还建议在白大褂的下摆绣上一排水波竹叶纹的,被秦羽眉拒绝了:她要的就是这种除了两个大口袋之外别无任何装饰的干干净净白大褂,绣上花纹可成什么样子了?
可怜绣娘懵懵懂懂地赶着工,生怕自己做的不合秦羽眉心意。等到样衣缝制出来后,她看着这么一件光溜溜直筒筒的白布衣裳,害怕得都要哭出来了。
这,这简直比孝衣还丧气难看啊!公主要是穿着这身出门去,该让别人怎么想?
她万般无奈之下,先拿着这件“制服”去找了瑶光姑娘参谋,在得到她再三鼓励和肯定后,绣娘这才敢去见秦羽眉。
--结果自然是让她喜出望外的,公主似乎对她的手艺十分满意,不但打赏了她一大锭银子,还要她先放下手头其他的活计,不要再替自己裁制新衣,再多做几件这样的白褂子留作换洗,口罩更是越多越好。
璇玑已经没心思吐槽秦羽眉这一身白的装束了,一边将她换下来的衣物抱在怀里,一边道:“是和刑部的几位大人,还有一班衙役。”
“官差?”秦羽眉摸摸鼻子,看向璇玑道,“我最近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吧?”
她可是一直老老实实呆在府里研究青霉素,连孙婆婆的豆腐脑都好几天没吃了。
“公主别担心,有王爷在,想必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吧。”璇玑安慰道。
***
“什么,孙伯言死了?”
秦羽眉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回头看了璇玑一眼:这就是你说的‘没什么大事’?
璇玑也没想到夏侯璟居然会是因为这件事找上门来的,一时竟忘了主仆尊卑,抢先道:“王爷,公主可什么都没做啊!”
顶多就是那天早上吵了几句,可吵架总不能吵死人吧?
夏侯璟身后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小个子中年男人不怀好意地哼了两声,“你说你家主子什么都没做,我们就能相信了?”
秦羽眉不由得多看了这人几眼:为什么感觉他似乎对自己很有敌意的样子?可他们之前并未见过啊。
瑶光站在她身后另一侧,俯下身子低声道:“那位是刑部员外郎,是从前在江南就跟着陛下的老资格了,对您有所不满也属正常。”
好吧,原来又是所谓的新旧之争……秦羽眉决定把小个子的眼神当做空气无视掉,只是对着夏侯璟问道:“孙伯言死了,跟我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有,也没有。”夏侯璟这次是公事公办而来,声音里也带着淡漠凛冽的气势,“最近一月,帝京内连续发生了八起命案,死者均为世家权贵子弟,房间内都留下了‘诛奸邪,国无忧’六个血字。”
秦羽眉精神一振:这难道是连环凶杀案的节奏?
“国无忧……”她立刻察觉到了这六个字中蕴含的深意,“国无忧……镇国无忧?!”
夏侯璟点了点头,“现下坊间传言如沸,都说是这八人家中曾经得罪过镇国公主,如今她的魂魄化作厉鬼,回来索命……”
“放屁!”秦羽眉非常不顾斯文地骂了一句,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惊得一室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秦羽眉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一件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潜意识里她不想听到任何人说出对镇国公主的不敬之语,连珠炮似的咄咄逼人,“这种流言你们也信?随便往墙上写几个血字就能当证据?我娘死了十五年了,恐怕棺材里连骨头都不剩几根了,你们还相信她回来复仇这种鬼话?她若是真能现世,为什么不回来看我,为什么不直接冲进皇宫……”
“放肆!”夏侯璟低喝一声,制止了秦羽眉接下来可能会说出的大逆之言。
秦羽眉被他一声冷喝震得清醒过来,看着室内那几个神情变幻莫测的刑部官员,这才一阵后怕。
她到底是在干什么?明明知道自己身份有多敏感,居然还敢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说这种话?
小个子员外郎瞪了夏侯璟一眼,像是不满为什么夏侯璟不让秦羽眉继续说下去,这样他就可以直接参秦羽眉一本“心存恚恨,咒骂皇室”的罪名了,非把她弄进诏狱脱一层皮不可。
秦羽眉深吸了口气,在夏侯璟略带诧异的目光里,居然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又不紧不慢地坐了回去。
“既然璟王殿下认为这一系列凶案与我娘的‘冤魂’有关,”她刻意把这二字咬得极其嘲讽,“那么为何又来找上我呢?我可没有上天入地取人性命的本事!”
夏侯璟纠正她,“并非‘本王’认为,只是物议如此。”
“物议?”秦羽眉轻轻笑了,“什么时候,物议也能成为诸位大人断案的依据了?百姓觉得这件事和我娘有关,而她又已经死了,所以就该拿我这个女儿来顶罪?”
她朝夏侯璟伸出并拢的双手,“若王爷也认为应当如此,那现在就绑了我去大牢吧。”
小个子员外郎心中一喜,没想到秦羽眉居然如此痛快地认罪了?
他赶紧使劲朝夏侯璟打眼色:王爷,还不快答应!答应了这个案子就结了!
夏侯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秦羽眉微微颤抖的双手,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眉头已然蹙起。
“秦羽眉,别用激将法来敷衍本王。”他语气淡淡,瞬间消弭了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本王奉旨查案,就必定会将真凶绳之以法,理清每一处线索和证据,而不是随意抓一个人来顶罪结案。”
他虽然没有转过头,可并不意味着他就错过了小个子员外郎眼神里传递出的信息。
这样的草包,到底是怎么在刑部里混下去的?就因为他是皇叔昔年用过的老人?
夏侯璟说完这话,墨色眼瞳平静地朝秦羽眉望去。在他深沉的眸光里,秦羽眉觉得自己心头那股无名的火气也在慢慢平复下来。
“王爷能这样想,是百姓之福。”秦羽眉露出进门后的第一个笑容,仿佛瞬间点亮了满室春光,明媚生辉。
“既然如此,您和各位大人又为何来我公主府上呢?”
“本王只是依律行事。”夏侯熙见她的情绪平定了不少,他英挺的眉眼也轩展开来,“据孙伯言身边的小厮所言,他生前最后一次与人起争执,便是和你在公主府外卖豆腐脑的小摊上,所以本王才会来找你问话。”
原来是常规调查。秦羽眉点点头表示理解,“那王爷有什么想问的,我必定知无不言。”
夏侯璟转头看了一眼小个子员外郎,语气又恢复了冷漠冰寒,“何大人,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何大人得意地捋了一把胡子,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秦羽眉,只是他本来的个子就十分矮小,站起来反倒还没有恣意闲适坐在那里的秦羽眉更有气势。
他尴尬地清清嗓子,又退回了座椅上。
“秦羽眉,本官问你……”
“请叫我永安公主,或者顺义王妃。”秦羽眉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发问,“如今我连嫌犯都算不上,你一个五品员外郎,有什么资格敢直呼本公主的名讳?”
这矮子不是嫉妒她前朝国宾的身份么,那秦羽眉也不介意狐假虎威一把,非要逼得他低头不可!
就算你再有本事,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也只有乖乖屈服的份……
夏侯璟看着秦羽眉像只长满刺的小刺猬一样,和刑部的官员对峙着,突然就觉得她这副样子还真是说不出的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