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青言带着一股浓烈逼人的香气长驱直入。她虽然只有自己一个人却像是身后带着千军万马,冷厉的眼神直指离九。
“你还没死?”青言笑着说,她故意没有掩藏自己的踪迹,一出手便是淬毒的暗器,此刻便也没有必要掩藏自己的恨意了。
“我才知道小时候一直照顾我的师姐为什么那么恨我,却还不知道师兄为什么也恨我,怎么敢就死呢?”离九也笑笑,她的目光扫过青言和龙彻原本藏身的角落。
“因为我们本是……姐弟啊。”龙彻如墨一样将青言周围的光明染黑了,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还是那么得意,如今这战场上的形势已经向他们倾斜了太多,“小师妹你还从未见过我的脸是不是?”
青言闻言将他的斗笠拉下来背在身后,与他抵着头,像是真正相亲相爱的姐弟:“你看我亲爱的弟弟,他受了那么多苦……你看他脸上的疤痕……要是没有这些该死的伤口,他应该也是个俊美的男人吧……那样还能给我娶到可心的弟媳。”
青言抬起头来望着离九,如墨的青丝微微有些散乱,她来之前是盛装,可到了离九面前她将身上的装饰都去了,只剩下两枚金钗固定着她的头发:“你仔细看他这张脸……和我还是很像的……”
龙彻慢慢地抬起头来,纵横交错的疤痕布满了他的面孔,扭曲怪异的红色线条断断续续的切割着他的五官。青言娟好的面庞靠在龙彻的肩膀上,漆黑的眼睛里倒映着龙彻如同恶魔的脸庞,她轻轻地笑起来。
孟同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不敢相信那个与他一直做交易的面容清俊而有些阴冷的男人其实是长成这个样子。他与青言两个人的身影在烛火的映照下有些模糊,好像神女和魔鬼并肩而立。神与魔的手握在一起惩戒世人。
“每次出去都要带人皮面具,因为这些疤痕太过突出,连人皮面具带起来都要复杂很多,而且那些药膏也影响到这些伤口的愈合。我的弟弟啊,就始终这么难受的过了三年……真是心疼他。”青言如玉般的手指抚摸龙彻脸上的疤痕,眼睛却看着离九:“每次看到这些伤,我就恨不得杀你一万遍!”
“是……家臣的判决么?”离九看到这样的龙彻也愣了一下,她从来没有看见过龙彻的脸。从小时候起,他们三个人中龙彻就是那个没有脸的孩子。他们的师父秋孤鸿说,为他们批命的先生指明了龙彻是他们三个中唯一能将秋家的刺客术传承下去的人,而一个优秀的刺客是不需要脸的。所以龙彻不得不隐藏自己的面容,同时传承了刺客术中唯一大开大阖的最复杂的斩狼刀。
“是啊。”青言站直了身体却依旧牵着龙彻的手,“我们俩犯下的错,却让我弟弟来承担后果。家里那帮老人真是对你太宠溺了……龙彻不过是负责你的安全,而你又出了名的不听话,那么……为什么要让他受千刀之刑?!尤其是秋孤鸿和易持偏爱你到这种程度……为什么不为我弟弟求情?为什么要亲手将龙彻送去受刑?!”
“师父……秋孤鸿下的令?”离九微微失神,秋孤鸿这个名字许久没有人提起了,可再次被提起的时候它仍像一味甘草在她心头化开。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温柔的女人跪坐在她背后给她梳头发,阳光从落地的大窗外照进来,细小的灰尘在阳光里飞舞。檀木香味的她梳子轻轻地刮搔着她的头皮,白发的女人在后面给她结发,唤她陛下。陛下这两个字从秋孤鸿嘴里说出来一点都不讨厌,她的语气轻柔而让人安心,离九伏在她膝上都快要睡过去了,此时她闻到了犹如木槿花的香气,那个名叫秋孤鸿的女人俯身叫醒她,说陛下,今天园子里的花开得格外漂亮……
秋孤鸿,云国十三公主之一,同时也是离九的众多的老师中的一个。秋孤鸿在离九逃出雍城后被殷国遗旧推举出来接手离九。彼时她已经遁世多年,听到宁王派人斩草除根的消息她马不停蹄的从千里之外的淮州赶来,她在云谷外求息仪求了三天,让他去救离九,又快马加鞭赶到当时殷国遗旧商议密事的地方,她作为一个有些年纪的以书画和刺绣见称于世的女人,却手持利刃一剑劈开了遗老们密谋的室门,她站在纷纷扬扬的木屑里,对着那群争执不休的老臣说,离九归她了。
干净利落,容不得一言一语的反抗。
遗老们惊疑不定不愿放手却又不敢违逆她当时的万丈威严,于是就派了易持殿后。易持是秋孤鸿的旧交,遗老们觉得也只有这个男人会让秋孤鸿卖两分面子。
在离九心里,秋孤鸿是她唯一的师父,她还记得那段漫长的黑暗过后,迎接她的那个怀抱是那么柔软和温暖。秋孤鸿骑着马来接她的那一刻仿佛天地之门洞开,她的母妃秋长歌从地狱归来,带着满身的斑斑血迹来迎接她唯一的女儿。
“是。”
“师父易持没有求情?”
“是。”
“他们俩为了给你铺路,求什么情?秋孤鸿为了警醒内臣臣服于你临死前都不放过她的儿子……易持为了罪责不揽到自己身上又趟什么浑水?”青言笑笑,眼角的绯红一片绮丽:“真好啊,我苦心安排了三年,终于等到这一天。我可以杀了你杀了在场所有人!那样……我就什么都有了……”
青言的扬起了她的双手,梅红的大袖飞扬,空气中充满了令人不安的嗡嗡的震动声。
暗器?岐南作出判断的同时出剑挥展,每一剑都精确的与破空而来的精铁暗器相碰撞,他将剑气的范围扩得极大,将离九也笼罩在里面。一种名叫蜂巢的暗器被安装在某个角落,将离九和岐南包括在范围内。
“师兄学刀我学剑师姐专精暗器……”离九趁手到自己后颈,缓缓的抽出那把贴在她脊骨上的杀臣,新开刃的寒铁将烛光也映得刺眼。“二对二,师兄不一起么?”
匹练般的刀光从黑暗中破空而出,岐南旋身出剑荡开了几枚暗器的同时也将离九护在身后。孟同紧张地计算着时间,他看着不远处战场上胶着的战斗,四人间的武器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杀臣犹如鬼魅的毒蛇,只有刺向你的时候你才能看到它开刃的一面,亮光射。进你的眼睛。青言不再用暗器,她也随手捡起一把剑,她占着体力的上风,离九已支持了半夜,此刻身上遍是伤口。
孟同偶尔看一眼染瑕,染瑕如同木偶一般站立,她没有参与到这场对决中。离九的二对二已经将她排除在外了,而她却朝着一个古怪的地方看去。那里一片黑暗,空空荡荡。孟同仔细观察了染瑕的眼睛,才发现染瑕大概是在走神,眼睛里也空空荡荡的。他舒了一口气,无论他们之间战果如何,他们都离不开方丈山了。他从舒州开拔的时候,得知宁王的另一支近卫也被派了过来。带军的是个副中郎将,与孟同私交甚好。如果他们够快的话,在场的人一个都跑不掉。孟同猜测自己在外面留守的人也所剩无几了,否则的话,他应该能收到他们为了确认主帅的安全而传递的信号。
他再次看向四人厮杀的场中,刀剑凌厉的似乎要将吹进来的风都斩断,烛火在他们的剑气下飘摇,一支插在墙壁间的火把将要燃尽了,他没办法看清如今的局势。孟同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转身向着出口处奔逃。这场决战的结果在此刻忽然不重要了,他想起了一件更为致命的事——山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