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方丈山18
“前面就到了方丈山了。”带着斗笠的男人笑笑，摸了摸腰间的瓷瓶。
那个瓷瓶在雨夜里还泛着一缕寒光，尽管被他的体温捂出了一些温暖的气息。瓷瓶被他用上好的柔软的老羊皮包裹起来，以一方白丝绸手帕牢牢系在腰间。
为了买这张羊皮，他和羊皮的前主人磨了两日的嘴皮，最后还搭上一个金铢两个银钿才买到。前主人是一个落魄的贵族，在殷朝的时候，他祖上是西北陶国里的一个男爵。殷朝还没灭亡的时候，还曾经显赫过一阵。不过殷朝还没走上它的末路，他们一家便因为一个败家的子嗣失去了昔日的荣耀和地位。老男爵和男人有一点交情，男人才在买下这个晋西骨瓷之后，去软磨硬泡的找老男爵帮忙。老男爵家里虽然剩下的东西不多了，却仍然保存的很好，男人曾开玩笑说，这一家子老少虽然落魄了，不过却更像贵族了。他相信自己能在老男爵这儿找到合适的答案。果然，他很满意这块老羊皮，它上面有磨旧的痕迹，放的久了老男爵又用产自越州的云雾茶叶除过味儿，没有原来的膻气，反而带着一股清香。男人觉得这张羊皮的前主人也许是被他缠怕了才肯把这样保存良好的东西转手给他，他摩挲着腰间的瓷瓶无声的笑笑，他还记得那个老男爵唉声叹气胡子一翘一翘的样子。
“这样就能带着你四处去看看了。”男人的眼睛里带着缱绻如水的温柔。
他屈膝微蹲借助山坡上突出的石头一再起跳，身影飘忽在倾盆大雨里。雨势很大，一夜都没有停歇的迹象，豆大的雨滴打在身上有轻微的刺痛感。
“那是……什么？”经过两天一夜的奔波，男人也觉得疲惫了。他靠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稍作休息，斗笠下的男人瘦削而憔悴，只有眼睛闪闪发亮。在这样的雨夜里，他还是听见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像是雨夜行军时的脚步。多年训练的本能让他立刻身体后缩，躲在一块突出的岩石阴影里。一支数百人的军队无声地行进在雨夜里，他们穿着精良的铠甲，同样由精铁打造的关节碰撞的声音被淹没在雨声里。火把照耀着他们的时候，男人能看见一闪而过的被掩藏在蓑衣下反光的利刃。
“你看，他们为了那个小公主倒是浪费了很大的力气。”他轻轻抚摸腰间的瓷瓶，再次发力超过了悄无声息地行进在雨夜的一支军队。
“不过……”男人忽然滞住了身形，雨水不断的冲刷着他扣在岩石上的右手，他舔着牙齿笑笑，拍拍腰间的瓷瓶，“既然他们的目的地和我的一致，把他们在这儿多留片刻，或许更好，你说是不是？尘休。”
被密封在瓷瓶里的，那个名叫休尘的姑娘已经不会回答他了。可是他脸上仍泛起笑容，就像休尘走在前面回望他时的那种淡淡的笑容。他抚摸着泛起微光的瓷瓶，一如休尘还活着的时候。
男人们仰头看着在巨大空间里互相追逐的两片白影，沉默不语。巧合的是，离九与染瑕都穿了白色的外衣。鲜血沾到她们的白衣上，就像雪间开放的梅花。
武器相击的声音迫人心弦，蹁跹的白衣犹如飞扬的白鸟。孟同持剑站在最远的地方，可他仍然会被偶尔溅起的血沾到身上，他忍不住想要叹息，这是一幅多么美妙的画面，这个巨大的地下空间犹如地狱，地狱里的血沾到每个人身上。女孩们身处地狱相互追逐相互杀戮，她们的长眉犹如手中的利剑，婉约锋利，能够挑动男人的心弦。他还对几年前那个辰风阁里倔强的小姑娘记忆尤深呢，如今另一个小姑娘也长大了，姿态摇曳。她们如花一样绽放，是唯一的地狱里开出的花朵，却对彼此都不珍惜。她们互相追逐和杀戮，昏黄的烛火下是她们飘忽如鸿的身影。
忽然，她们中的一个停住了身形，剑被倒提在她手里。她的长发散开了，还沾上了鲜血，黏黏的垂在她的胸前。她缓缓抬起头来，眼角绯红绮丽，像是一个孤独千年的女鬼。
“我输了。”长久的沉默后，染瑕轻轻地说，反而像是如释重负。
岐南抬头看了看离九，离九攀在这个巨大的地下缝隙一处突出的岩石上。她低垂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脸颊。
巨大的疏离感产生在每个仰头去看她的人的心里，也许他们曾经很早就相识了，然而此刻这样的事实都让人心惊。这样穿着白衣染满鲜血的女人活该孤独千年，谁又能有幸成为她世代的朋友呢。
龙彻眼角微微抽动，他惊诧地发现这两个女孩是如此的相似。相似的如同迷雾中的命运。他想起很久以前，师父秋孤鸿带着他们几个去算卦，卜一卜他们的前程。那个算卦的男人不说话，看着他们三个师兄妹只是笑。龙彻还记得他那种看透一切的眼神，巨大的恐惧感在他的心头炸开，他在暗处握紧了自己的刀。
离九从高处跃下，待到她直起身时，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身上遍布狭长的深浅不一的伤口，有些狰狞可怖，有些被外衣的缝隙掩盖住了。鲜血顺着衣服的褶皱向下流淌，刺眼的红色和白色混杂在一起。离九的脸色更加苍白，她垂下眼睫似乎在查看自己的伤势。
“我看起来就像是要死了。”离九说。
“真高兴你还有这样一天。”与她对敌的染瑕身上几乎看不出伤口。
“你要怎么和师姐交代？”
“交代？”染瑕说，“我看还是不必了吧。她会跟到这里来亲眼见证你的死亡。或者，亲手杀了你。”
离九没有反驳，轻轻地点头，长鬓一时遮住她的眼睛，她似乎在自言自语：“你说她怎么能这么恨我呢？”
“有些人有的东西不多，一旦有了被他们视为自己的东西，大概都会拼了命去占有吧……”染瑕也轻轻地说，“那样……虽然爹爹不是你杀死的，可那些腥风血雨都是你带来的……我怎么能不恨你……”
“宫里……一切都好么？”沉默良久，离九又问。
此刻，急促而坚定的脚步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所有人再次望向那条幽暗的通道。
“她来了。”一个窈窕身影出现在通道前，几乎同时离九猛地撤身，右手负在身后轻盈旋转。岐南也挥剑，宽大的地下空洞里回荡着金属碰撞的尖锐声音，不断颤动蜂鸣的尺余暗器扎入一侧的石壁上。
“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