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临云城6
“怎么能不记仇呢？”被称作尧山的男人也笑笑，“要不是他，我当年也能升到卫长吧？”
“嗯，以皇帝陛下定下的功勋表，你虽然年轻了些，可做个卫长确实绰绰有余了，毕竟那是尧山你拿命赌来的功劳。”男人点点头，颇为肯定地说。
“做了卫长，我一月就有十个金铢的月俸了，小妹她也许就不会死。我小妹你见过的，她很漂亮。”尧山说。
“她病死的时候我吊唁过，依旧很漂亮。”抽着烟的男人眉间一凛，随手抛出去一个银簪把刚刚燃起的火苗打灭了。阿樱划着火镰的手一缩想尖叫，就被自己的男人捂住了嘴巴，男人接住了掉落的火镰把它放回黑漆漆的桌子上。他凑在阿樱耳边低声说：“不用跟他客气了，他不是客人。”
阿樱的脸一红，她还没见过尧山在外人面前也这么不避讳的抱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他是？”
“楚怀，字藏归，弟妹叫我大哥就好。那个簪子是送给弟妹的见面礼，不想倒把弟妹给吓着了。”抽烟的男人笑着接了话由，转过身去用烟杆敲了敲门框，“尧山，我还没成亲呢，你这是成心刺激我？”
“我以前卫司的上司，六卫司的副卫长楚怀。来杀我们的……”男人说到后一句话，感到怀里的女人一震，瑟瑟发抖。借着月色他盯着楚藏归的背影，手掌按在阿樱肩上安抚自己的妻子。阿樱想要说话，说这么快就来了吗，她还想说我的孩子怎么办，但怕得说不出来，只有死死地抱着自己的男人颤抖。
“如今已经是卫长了。”楚藏归打断他。
“我的事没牵连你么？”苏尧山问。
“他们还用得着我，”楚藏归又抽了口烟，淡淡地说，“我把追了两年的史绍杀了，就算补上了你这个过错，又立了点小功劳，他们便升了我做卫长。要不是因为去追史绍的线索，也许我就能拦住你了。”
尧山对怀里的流樱悄悄说了句话，流樱颤抖着离开了他的怀抱，摸黑走向屋子的另一边。
“弟妹就别走了，这房子四处都是我们的人，你逃不掉了。”楚藏归还是没有回头，他慢条斯理地抽着烟袋里的烟，但把局面掌控在手里，“尧山你知道规矩的。”
“藏归，”苏尧山没有反驳，他冲着黑暗里没走多远的妻子点点头，把战栗不止的她重又抱在自己怀里，“你当年就算拦我，也是拦不住我的，我要和阿樱在一起，那个卫司所对我是束缚。”
“没想到尧山你是这么痴情的男人，”楚怀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斗，对着月亮吐出一个又一个的烟圈，他视线里的月亮渐渐模糊不清了，“为什么出卖情报？只为了些钱给这个女人治病？损失了那么多人，皇帝陛下都震怒了。”
“是啊，给阿樱治病，”苏尧山摸着自己妻子顺滑的头发，“我舍不得她像小妹那样就死了，连做人的乐趣都还不知道。”
“那现在呢？”楚怀眯着眼睛望着月色，月下一片樱花树纷纷扬扬地掉落花瓣，犹如一场绯色的雪，“躲了三年，种了一片樱花，生了两个孩子……”
他将烟斗插。到腰间，手指捻起晾在屋外的一张帕子，仔细认真地看了帕子上绣的合欢，低低地赞叹：“弟妹手艺真好……”
“那么你们过了三年普通人的日子，知道了做人的乐趣，如今可准备好去死了？”
“藏归，阿樱她……”苏尧山一只手摸向腰间的剑，一手将流樱推向一边。
“必须死。”楚怀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你知道的，何必问呢？”
苏尧山的心一点一点冷下去，面部的肌肉一条条收紧，他还想问他的孩子呢，他还想求情，可看着楚怀月下一张冥王的脸就知道没有必要了。他们做了多年的兄弟，卫司所里死去的那些也是兄弟。楚怀就算不顶着皇帝的谕旨也要杀了他。他看楚怀的眼睛就知道，他们的兄弟是做到头了。
“藏归，你抽了那么多年烟，不会咳吗？”苏尧山喃喃，他拔剑极速前行，月下的剑刃成一条亮线，风吹着他的衣摆好像雄鹰。楚怀也探手到怀里，他抽出来的是一柄杀手用的直刀。三指余宽。
他眯起眼睛，事隔三年，再次感受到尧山手里长剑的剑气。当年还是兄弟的时候，他们试手的情形历历在目。
刀剑相击发出一声清鸣。
楚怀旋即回手用刀柄隔开了剑刃，手腕转动刀刃在男人肋下划开了一条口子，已成定局。他从容不迫的推进，直进了两步才遇到男人的剑锋相抵。刀刃已经伤到了苏尧山的脏器。
“你变慢了。”楚怀淡淡地说，尽管剑气如虹。他给冲过来的阿樱让了个地方，用绣着合欢的那条帕子抹掉了刀上的血。
“尧山，尧山……”阿樱抱着男人颤抖不已，她的嘴唇嗫嚅着，徒劳的用手掩住男人的伤口。血从她灵巧的白玉般的手指间流下来。
“别哭。别哭。”苏尧山摸摸她的头发，“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我们的好日子都是偷来的，一千多天，很不容易了……”
苏尧山的话仿佛打开了女人泪水的匣子，她的眼泪不断地掉在苏尧山的衣襟上，苏尧山抿着嘴唇有点无奈地亲了亲阿樱的额头：“乖……生死我都陪着你……”
苏尧山把女人揽在怀里，看向楚怀，目光悲戚，“孩子……”
“我会给你留一个，让他找我报仇也好。”楚怀靠着门框远远地看着这对夫妻，给他们隐私和告别的机会。
按规矩是一个都留不得的，苏尧山点了点头，他抱着阿樱，，“要说的我都说过了，阿樱，我们会有一个孩子好好活下去的……”
女人流着眼泪使劲点头，这个往日的花魁已经彻底的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家的妻子，面对死亡她慌乱不堪，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握着她丈夫的手，“尧山……我陪你，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男人用最后一点力气抽出剑来，“噌”一声将二人从阿樱的背心串在一起，像一对串在荆棘上的鸟儿。他面对着阿樱流泪的脸，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轻轻地叹了口气：“阿樱，我是真喜欢你啊。”
阿樱和他的血都流尽了，阿樱伏在苏尧山的胸口不动了，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惨白的脸色倒是让她找回了几分当年做花魁时的风采。
两个人都死了。
楚怀检查过两个人的尸首，将钉在窗子上的银簪拔了下来。他蹲下琢磨了一会儿，簪在了流樱的发髻上。他满意地点点头，这银簪买来价格不菲，给弟妹倒是很合适。
他一抬头对上了一个躲在门口瑟瑟发抖的男孩。男孩不过三四岁，却像只小野兽，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楚怀。
楚怀愣了愣：“本打算留下这个孩子，可看着这么一副仇恨的模样……倒有些怕了。”
他走在樱花树下，脚下是软软的花瓣，怀中抱着一个婴儿。他扬手拂下了落在婴儿身上的樱花：“那么好看的樱花，可惜没人看了。”
他对着幽黑的树林挥了挥手，大袖又带起几片落樱：“都烧了吧。”柳衢箕踞而坐，靠着神坛。他看着酣睡的两人，对着空荡的月光无比的想要喝酒。他想用酒的辛辣去烧掉他心里的火，能浇熄他的愤恨。可他什么都没有。休尘的长发滑下来，搔到了柳衢的肩膀。柳衢尝试着伸出手去，他一只肩膀给休尘靠着，不敢动，只能用另一只手将休尘的秀发拨上去。
他摸着手里软软的头发，叹了口气。他很庆幸自己改了口，他们反正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凤霓山，不如觉得外面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