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方丈山12
方丈山大雨倾盆。天空好像塌了一角来倾泻雨水。
七八个黑影跌跌撞撞的在大雨中向山顶跑去，忽然队尾有个不高的黑影踩空了一脚，他向着一边的山崖滚去。杂草在他脸上划来划去，可他看不清自己滚落的方向，太黑了，一切都太黑了。只有腰间的刀伤和脸上的划伤所带出来的疼痛是明亮的。他尽力蜷曲身体减小碰撞的面积以保护自己的内脏，同时手也四处摸索，死死的抓住树根草叶降低自己滑落的速度。他觉得天旋地转，他觉得草木皆兵，与他同来的黑影站在山崖边上喊他，可他却听不清，只觉得那好像是来自天上的召唤。
他闭紧了眼睛，他不希望自己的眼睛被茂盛坚硬的杂草划伤。等在家里母亲已经是瞎的了，如果他还有命回去，他就必须留下一双好眼睛来照顾她。
他腰间忽地一紧，几乎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他稍稍扬起头来就发现是自己那条巴掌宽的黑绸腰带，他母亲亲手绣的腰带，差点把他勒死，也救了他一命。抓着腰带的是另一个和他同样装束的黑影，他吃力的抓着他的腰带把他拉上来一截，塞进一个狭窄的洞穴里。
“你没事吧？”黑影在他身后问他，黑影的臂膀紧紧贴着他的后背。那个臂膀很有力，刚刚救了他一命，可是却并不健壮，顶着他的后背反倒有些硌。他知道那是苏生，就松了口气，点点头：“没事。”
“雨下的这样大，好像是天要塌了。”苏生沉默了一会儿说，“幸好这山腰里有这个洞，要不然没人救得了你。”
“嗯，谢谢。”他身前的黑影在扯着腰带绷住自己身上的伤口，动作笨拙，可苏生没有上前搭手的意思，同伴也知道他的动作拙劣只嘿嘿的笑了两声。那个黑影突然把手重重的拍在自己的腿上，垂下了头。
苏生急忙凑近了探问：“顾旷，怎么了？我帮你？”
顾旷摇头，使劲的摇头，好像拒绝整个世界：“不用了，不用了。不用包扎……活下来的不应该是我的……我当时被那个男人的刀吓傻了，要不是我反应慢了半拍，小七他也不会死……”他断断续续的说着，间杂着一些抽气的声音。
苏生也沉默了，他也记得刚刚那一刀，在雨夜里像闪电一样明亮的一把刀。你能看见它的来路，它的去处，可当你面对它的时候却无处可躲，看见的人只有祈祷那一刀不会落在自己头上。可当时，顾旷正去偷袭那个男人的肋下，他送出了刀，本指望那一刀能重伤那个男人，所以他全力以赴，无可防御。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刀落下。
苏生抽过顾旷手里的腰带，狠狠的勒在他的伤口上，顾旷觉得自己腹部的血管都要被他勒断了。“小七他机灵，你就是傻大胆……都告诉你多少次了按计划行事，可你总是不听，被夫子捉住了也就是罚几顿饭，可这次你把小七害死了……你以为你也去死就行了么？……我们，我们要给小七报仇！”
顾旷茫然：“找谁报仇？害死小七的不就是我吗？”
苏生在他腰间的伤口上打了个死结，声音阴沉：“我们是兄弟，要报仇就要找宁军这次带队的将军，孟同。”
“是血，这些红色的东西都是血。”岐南闻了闻指尖的红色染料，他转过身来看着储赭，以他的角度刚好把离九挡在他身后的角落里。
“这是……当年的河洛工匠们的血？”离九在岐南身后探出头来。满墙满地的血，可以想象，那些人的鲜血是如何流淌，又被人涂满了墙。“那些河洛人为什么会帮师叔你修这样的地下长廊？”
“是他们的血。”储赭颇有感喟的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挡路的泥土，它们是新从地面上滑下来的，还带着青草的叶子和点缀的花朵，看起来就像这个地方被人挖通了而后发生了滑坡，“当年我和这些河洛还是朋友，他们死的时候嘱托我用血给那些刻好的茯胥花上色。鲜血是它们最好的颜色。”
“为什么？”岐南问，他皱着眉。在他的心里这好像是朋友间反目，杀友的事他不会做也不能容忍别人做。他有够快的剑，他只是想让他死前有忏悔和解释的机会。
“并不是我杀了他们……他们都是自愿的，”储赭笑笑，“河洛族是个奇怪的民族，他们和我们长得一样，却笃信土地的力量。由于他们经常膜拜土地，跪在地上让他们显得矮小，所以我们九州才有中州的河洛是一群矮人的说法。他们相信挖地道是破坏了大地的力量，是要受到神的惩罚的，所以他们必须做出牺牲。”
“可河洛自己就住在地下。”岐南说，这是他从书上看来的。息仪有很多杂书，除了《大夏志》《八国七侯史》《逍遥论》这样严肃的记载历史和哲学的书，还有《大夏扬威皇帝演义》《北狼主谐传》《蔷薇三女》这样的市井话本，虽然岐南是个严肃的人，可三个人住在那处僻静的谷里实在是太寂寞了……岐南就看了很多书，所以他知道的也很多。
储赭没有再解释，场面诡异的寂静起来，离九被岐南挡在身后，她不说话好像在想什么，而岐南微微躬身，修长的手指按在的孤辰上，戒备异常。
在头顶的水滴噗噗滴了十几声之后，孱弱的火把终于灭掉了，储赭也终于动了动：“这是人为挖断了这条路，小九，我们得走另一条了。”
黑暗里岐南和离九都没有说话，只有储赭扶着墙壁走了几步：“怎么？不相信师叔？”
“一路行来，踏着别人的骨血，真是……罪恶啊。”良久，离九缓缓的说，她踏前一步，勾住了岐南的手指，“我相信师叔，走吧，师叔记路很好的。”
岐南愣了愣，他忽然感觉到离九的食指在他手心里敲敲打打，那并不是离九无聊至极，而是在传递消息。她用了密语一样的东西向他传递什么重要的消息，很久之前他们在阴阳家时所用的密语！事情紧迫到她不能说话，不能写字，甚至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悄悄勾着他的手好像在劝阻岐南的冲动。
三个人的脚步声在整个通道里回荡，怎么听都孤零零的，好像有鬼魂吞噬了声音，追随他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