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秦桑之战
蓝衫子的少年郎苏生忽然跪下去,他身后的少年也悄无声息的下跪。他们双膝扣在坚硬的地上,用的礼数是大殷节礼,在盛大的日子里,将军们丞相们就跪在十里红绸上,遥遥的向着他们的帝王下拜。
“吾王在上,方丈山来拜。”苏生叩首。
“吾王在上,方丈山来拜。”少年们叩首。
他们的膝下不是鲜红的绸缎,而是坚实的土地,那些尘土在日光里飞扬起来。
离九没有说话。白色的幔帘在风里飘摇不定,幔帘的一边被人用白色的丝线修饰,绣了一朵不显眼的梅花。
良久,苏生触地的腰腿间都有些麻木了,幔帘后还是没有什么动静,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苏生是优秀的刺客,他却听不见幔帘之后的女孩的呼吸声。苏生想起夫子说过他们这个女帝本领还不错,要不是他还能看着一个婉约的人影隔着薄纱轻轻飘荡,他几乎要以为离九已经跃窗而逃了。
这个女人太过狡黠,即使曾是帝王也让人觉得不安。苏生稍稍抬起了头,梳起的发辫垂到一旁。
“都起来吧。”幔帘后的女声,软软捏捏的,丝毫没有帝王的霸气。
苏生好像听见了身后同伴的一声叹息,谁不是这么想呢,他们投靠了褚赭,满心以为即将跟从的是威风凛凛的君主。后来知道了这个君主之位上坐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也该是无双绝世的女人。可现在讲给他们塬郡这个故事的人声音清亮,可离不了女孩子的那份软,遥遥的听着让人心神一荡,却不是一个帝王那样的绝世之剑。
“你们的王早就死了,我是你们的九夫子啊。我只是恰巧听过这个故事而已……我是你们的王……”离九坐在幔帘后面冒着冷汗,心里掂量着各种各样的措辞。师叔说这是一份礼物,离九却总是觉得它像烫手山芋。她心里隐隐怀着不安,这群不谙世事的少年迟早会因她而死。
“孤。”离九叹了口气,这个字许久不说,一开口全是陌生,它就像是一条细细的丝线,牵着很久之前的一场死亡,又牵着昨日的一场旧梦,“孤已经不是孤王了……只是个不战而降的耻辱罢了。大殷七百二十三年,二十九个帝王,到大殷嘉和四年,末任君主姬安下令开城门的那一刻便已经亡了,你们再提这个王朝再提这个旧王有什么意义呢?”
离九叙来,一阵风吹了几滴汗珠悄悄失了离九的后背。就这么在我手里丢了大殷的江山啊,离九经常笑的贼兮兮的,如今也想笑却只扯出来几声干咳。
“回陛下,”苏生身旁穿着樱草色衫子的少年向前一步拜倒,“乱臣贼子夺了大殷的江山却没有夺走大殷民心,能失去的就能在抢回来!陛下依旧是大殷的王,是这天下的君主!”他的声音有力低沉,姿态恭敬庄重。
“说的好!”离九赞道。
少年们四下对了眼色,想必是那些老东西们劝说不得法吧,或者是他们实在太老了,不能给陛下复国的信心,所以长久以来陛下才没有答应他们复国的想法,而这些少年用一句话就劝说的离九动了心,他们正沾沾自喜。
“然后呢?”离九问。
樱草色衫子的少年正准备他的下一步攻势,他须得拿下这个劝说君主回心转意的功劳来。他精心准备了许久的词儿他觉得大概一只乌龟都会被说动心从水里爬上王座,然而他却被离九不温不火的三个字问懵了,然后呢?然后?
樱草色衫子的少年大概明白了离九在问什么,他理了理衣襟铺在身前将额头触在上面,说:“然后陛下就是大殷建国七百二十三年以来第一个女帝,也是复国的女英雄!天下都被您握在掌心里,宁国的王侯胆敢逼着陛下的皇祖父迁都,胆敢进犯国都,逼得陛下跳下城墙,我们就杀宁国一个片甲不留!我们就将宁国历代王侯的坟墓扒出来鞭尸!”他说的气势汹汹,却还带着几分小孩子的心性,被打了眼睛就得把对方眼睛也打青,要是不方便挥拳也要咬下对方一块肉来,打不过的时候就忍着,一直忍到自己长大有力气打人的时候,然后将一块石头扔在对方的大门上,将仇人贴近的铜门砸的七零八落……
周围的少年低低的笑了,樱草色衫子的少年急忙收回话题来:“到时候陛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天下就是您的天下!”
坐在帷幔后的离九木着一张脸轻轻的鼓掌。
苏生舒了一口气,樱草色衫子的少年唤作顾旷的,是这二十二个少年里最大的一个,性子也最急最直。方丈山小是小,可也有人做坏人,顾旷的家里就是最受欺负的那一家。他总想着出人头地把家里唯一的老娘带出方丈山,再也没有人敢对他指手画脚把他逼到巷子的尽头抢他身上唯一的半块馒头,把他吃的东西扔在地上践踏,对着他撒尿……他心里埋着一团火,要么烧死别人要么烧死他自己。苏生当初看见他的时候他正把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孩子狠狠的掼在地上,手里的石头就要砸在他的头上……
苏生不拍顾旷抢了劝回离九的功劳,他只是害怕他把事情搞砸。连他都觉得粗糙的一番话离九竟然鼓起了掌,也许离九已经被说动了。
离九拍了拍手说:“真是少年心性啊……不过说的好,谁欺负了你你就欺负回去,谁打了你的腿你就把他的腿打断!天下都是你的,你又何必在意其他?!”
“说这话的除了是孩子……大概小的时候活的很艰难吧?经常被欺负,总是被比你大的孩子掴脸,他们凶狠的骑在你身上不把你当成人看,而家里的大人对此却无能为力……或者家里根本没有大人……真是孤狼一样的孩子啊……”离九望着小窗外的一只飞鸟,眼神随着它起落,而幔帘隔着的那边,二十二个少年却屏住了呼吸等着离九接下来的话。
“我小的时候很不得皇祖父的疼爱,我的父王是他三个儿子里最平庸最无能而且最懦弱的一个,我的父王出生的时候,皇祖最宠爱的妃子失足摔死了,如果可以我想皇祖会希望他根本就没有生下来过。可好在我父王遗传了皇祖的英武和我皇祖母的明丽,他十七岁的时候就是皋城里四大公子之首了。就是靠着这一点点身份,一点点名气和他的好面皮,他获得了我母妃的芳心,也是因为我母妃,父王他彻底的被皇祖放弃了。母妃当时与宁王伊满定了婚约,半路却被我父王截了来,皋城与宁国的艰难维系的友好关系彻底破裂了。狮子般的宁国撕下了友善的面具,他们狂喜着驱赶己方的军队投入同皇祖的战争中,一路势如破竹,最终在秦桑河前摆下大阵,皇祖不得不从讨伐蔡邾两个小国的军队中抽调兵力,仓促应战。秦桑河是皋城最后一道防线,皇祖必须倾尽一切来守住它,否则大殷的都城就被人占领了,大殷就亡在皇祖手里了。”
离九顿了顿,眼神空明,鸟儿早就飞走了,可她还呆呆的望着窗外,仿佛那只鸟就栖息在她流波般的眼瞳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