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素甫恭敬道:“愿闻其详。”
“战场之上生死存亡都乃常事,二王子虽死在沈晏刀下,然沈晏也是誓死捍卫我大襄王朝才出此下策,若我朝贸然将沈晏召回处死,无论沈晏还是我大襄百姓都无法接受。不若如此,使臣大人可以战场上输给沈晏不服为借口,派一名勇士与沈晏重新一战,生死由命。若使臣大人赢了,沈晏自然命丧黄泉,贵国也可得个光明磊落的好名声,不仅对贵国有了交待,也不影响我两国谈判,如何?”
“若是我南疆输了呢?”玉素甫紧皱眉头追问。
驸马听闻玉素甫底气不足的问,微微笑道:“南疆向来以骁勇善战著称,勇士们皆身强体壮、箭术奇准,远非我大襄可比,何故此时却没了底气?”
玉素甫被驸马一问,表情窘迫。驸马见玉素甫表情难堪,解围道:“若使臣大人不放心,不若这样,此次比武可由贵国任意勇士,比武方法、使用武器等全由贵国决定。如此若贵国再无把握……?”
“如此甚好!”本来窘迫难堪的玉素甫听闻驸马提出了如此有利自己的条件,又见驸马为难的表情,便觉脸面实在挂不足,连忙答应了。
一行人得到了尚为满意的答复,驸马又招呼着一群人入了后厅由来自南疆的大厨准备的酒席,闹闹哄哄的哄了他们去了。
而南康,只是静坐在那里,看着驸马的背影消失的地方,一言不发。
这个男人是她亲自挑选的,他是北郁周氏家族的长子,北郁周氏书香世家,前朝便是一门三宰相,初入朝堂她就已经注意到这个年轻人。他稳重、儒雅,优良而深厚的家世让他身上与生俱来有着难以言说的尊贵与高洁,他像是月光沐浴下最温润莹透的玉,散发着淡然清冷的柔光,让人挪不开眼睛。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版屋,乱我心曲。
她第一次如此自私的使用手中无上的权利,让皇帝一纸赐婚,使这位朝堂最有潜力的年轻人做了自己的驸马。
那天他拿着圣旨一言不发的走进自己寝宫的偏殿,握着圣旨的手用力到苍白没有血色,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眼里透露出的是强烈的不屑和厌恶。
她知道那是他一贯的高贵让他感到屈辱,以及他自由的心性突然被束缚住的愤怒,但是即使是那样一双充满愤怒的眼神,还是深邃到让她无法自拔。
他在殿前立了半晌,悲愤道:“我一向敬重你,没料到你原来同他们一样,真是让人失望至极。”
说罢,留下愣住的她,转身离去。
真是让人失望至极。
原来她竟还有让他心存希望的时候,原来她经还被他敬过重过。她以为早在她掌权摄政开始,这世上便不再会有人真心待她,可竟没料到……一刹那她是如此欢喜,她喜欢上的人正巧也对她怀有好感,一刹那她又感到如此悲凉,那人现在已觉得她与世上其他蝇营狗苟并无不同,让他失望至极。
可是她不愿放手,周子桑的语气里满是不甘,她怕他抗旨不尊,于是去暗查了他周围的一切,竟然得知丞相府里竟然一直金屋藏娇。
原来他才如此不满和愤怒。他是她心尖上的人,而她,竟连他的心都没走进。
华南康作为先帝的嫡女,因性子长相皆神似先帝而极其受宠,尤其是求而必得的手段,更是学了十足十,只要她中意的,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必将到她的手里。自然,周子桑也不例外。
处理金屋的娇女是很容易的事情,对于自小便周旋于妃嫔内斗,长大后又摄政前朝平衡权臣倾轧的人来说,周子桑府里的表妹根本无需南康浪费心思。
赐婚的圣旨一下,不由得周子桑反应,各方的贺礼便纷纷入了周府,一时间车水马龙,拜贺的人踩碎了周府的门槛。来往频繁中,周府还住着一位表小姐的消息立刻四散,坊间尽人皆知,而周子桑几次与表妹共同出入的情景被人看到,不由得又开始有人谣传周子桑要享齐人之福。
紧接而来的,便是赐死周子桑表妹舒琰的毒酒。
大襄王朝至今没有哪个女子敢和华南康相提并论,更遑论要和她共享一位夫君。在得知赐婚的开始,周氏最理智的做法便该是将舒琰接回北郁老家,然而不知是否周子桑从中阻拦,舒琰仍旧是与周子桑暧昧的同进同出,那便是不把长公主放在眼里了,蔑视皇族的罪名可大可小,只处置了舒琰一个人完全是照顾一门三宰相的美誉罢了。
于是周子桑第二次进了她的寝殿,为的是同一个人,那个与他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表妹。
他的表情除了第一次的厌恶和愤怒,更多的只是蔑视。
“我之前说的话全错了,你并不让我失望,你只让我感到恶心。”
留下一纸刺眼的圣旨,那人再度转身离去。
而南康,则只是盯着那人渐渐模糊至消失的背影,死寂的殿中只听到滴答的声音,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心血直流的痛楚。
她这一生在遇到他之前,从未有哪一刻是真正的快乐。
幼年时她虽身为嫡长公主,却有一位软弱可欺的母亲,在胞弟出生之前一直私下里任由育有皇子的其他妃嫔讽刺挖苦,甚至栽赃陷害,想拉下她的母亲取而代之。于是她不得不暗中周旋,与那些女人明争暗斗,她庆幸自己长相酷似父皇,她拼命模仿父皇,无论神态、语气、爱好,全像与父皇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所以才能够得到父皇的宠爱,所以才能保住可怜的母亲,才能保住胞弟健康的成长直至顺利的登上皇位。胞弟登基时尚且年幼,也全靠她一力承担,才有了如今的局面。她一直活在勾心斗角里,无时不刻不是高度的警惕和紧张,这样一直紧绷着的人生她过的毫无滋味。
直到,乏善可陈的朝堂上出现了那抹让她无法移开视线的光。从此她爱上朝堂,因为那里有他温润如春的笑颜,她爱上批阅奏章,因为里面可能有他苍劲的笔迹。她在那些慢慢爱上他的时光里,有过普通的少女该有的一切喜悦和幻想,他对她的笑容会被她无限的放大,让她好感丛生,他的皱眉和严肃会让她止不住的猜想和心疼,她满怀着终于找到良人的心动和欢喜,送上了一道全天下的男人都梦寐以求的圣旨,换来的却是他一而再的蔑视和伤害。
可是这一切哪里还来得及?!
她是大襄王朝最尊贵最骄傲的长公主,是举朝上下的男人们想都不敢想的长公主,她纡尊降贵下嫁于他,圣旨都昭告天下,难道要她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再收回来,承认自己这个阴狠毒辣的女人根本不配得到纯粹的爱情吗?
这一切哪里还来得及,她嫁给他已成定局,无论他愿不愿意,也无论她以后幸不幸福。
“殿下,夜色已深,该就寝了,当心着凉。”
她疲惫的眨了眨双眼,不知不觉夕阳已落,夜色已深。她转动了下僵硬的颈项,微酸。
扶着画屏走回后院厢房,路过书房时昏黄的灯光让她不自禁的停住了脚步,那幢幢的灯影里,她隐约瞧见周子桑灯下读书,显得寂寞冷清。
夜凉如水,悠然漫长。这寂寞空燃的丞相府大若迷宫,而这迷宫的两位主人,夫妻三年却从未安静的交谈过。
她呆立在窗边,迷蒙中仿佛周子桑的身影与新婚之夜重叠。
那天她满怀着少女的心事嫁与他,经历了繁复奢华的出嫁,当夜晚终于被喜娘安静的送进洞房后,仍然不知疲惫,因她嫁的是她心尖上的人,尽管这人现在还并不喜欢她,尽管她碍于皇室的颜面处置了那人的青梅竹马,可毕竟她没有下狠手,还是留了舒颜一条命不是么?他肯定要感激她的,因而这场婚嫁里,她与周子桑的开始里,他应还是对她怀有好感的。她什么都不怕,她相信只要周子桑不讨厌她,那么她仍有机会得到周子桑的心。
那时她满怀希望和憧憬,却不想这一场爱恋的开始,她就已不自觉让自己走到了卑微讨好的境地。
她就这样怀揣着小鹿乱撞般美丽的幻想,在无尽的等待中静静的听着烛花噼啪作响,每一次响动她都要以为她的夫君已经结束了与那些满朝权贵的应酬,来寻他这一世唯一的发妻,每一次响动她都忍不住聚精会神想听到由远而近那轻柔而稳健的步伐。然而,直至烛泪燃尽,喜娘第七遍劝她夜已三更,不如先行就寝时,她才恍然,周子桑不会再来。
良辰美景,佳人仍在,然而,却没有良人。
她轻叹了一口气,无心睡眠,便在侍女的搀扶下,趁着如银的月光开始游逛自己亲自监造的丞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