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的时候侍女递来一封信,南康拆开看了半晌,嘴角一片苦笑。
多年未联系的慎王,如今因为自己丢失了玉坠而特意写了封信向她解释,并且说,如今他们已经没了当初的情意,就此作罢。
南康盯着眼前的碧粳粥,来回用银勺搅着,食不下咽。
果然她猜的没错,慎王还没大胆到敢把如此明显的信物赏给云逸让她随身携带,十有八九是云逸不明含义自作主张带了出来,如今又被慎王查到是云逸带走了,特意写了这封信来。
如今为了一个姑娘,一向谨慎的堂兄竟然做出了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情,南康看着手边的信笺,除了苦笑不知该作何表情。
其实慎王怎会猜不出,凭着她多年与人明争暗斗的经验,如何会查不到云逸到底是为何进帝都么?他不过是想借这封信提醒她,她永远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并以此来警醒她对云逸放手。
如今的华南康已经不是多年前摄政的长公主,那时她为了江山社稷,为了皇室稳固,有许多行为是逼不得已,而今她早已退出那片漩涡,那里的事情根本不再与她相干。前些日子她确实还未清醒,一心想着如何保皇帝的平安,如何保住江山稳固,可皇帝一连串的表现已经让她醒悟,退出了就是彻底的退出了,无论以后皇室如何,大襄如何,都不再与一个区区的公主有紧要的攸关。
她不会杀掉云逸,不仅是因为云逸是慎王心上的人,也不仅因为她剥夺了云逸本有的人生而对她有所愧疚,只因为云逸根本不该死。
可她心中仍旧是难受。
回想以前的日子,南康整个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她捏着信笺,撇下众人一个人在大花园中漫步,不知不觉走到湖边,她找到一块石头坐下,湖面凉风阵阵,让人清醒异常。
慎王是同她青梅竹马的堂兄,如果说周子桑像是冬日温暖的日光,那么慎王就是每日晨间,伴随着鸟鸣花香的第一缕晨曦,让人从里到外都舒展随意,那可能是全大襄的女子都梦寐以求的男人吧,体贴,英俊,高贵而优雅。
本来他们该是世上最亲密的堂兄妹,他们自小在一起念书,学习骑射、乐理,一切皇室子弟该有的活动几乎都是他们两个人相互做伴,若不是碍于同姓不婚,她想,她的夫君一定就是慎王。
可一切都在先帝驾崩,她的胞弟继承皇位之时改变。
慎王的父亲作为先帝唯一的直系血亲,一直在暗中盯着皇位,甚至最后不惜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带领士兵逼宫,最后被她与其他亲皇派的武将联手反攻,最终身败名裂。那时她还对慎王存着很深的不舍,力排众议依旧让唯一的堂兄继承了慎王的位子。
于是一场由老慎王引起的契月之变,本该是以老慎王的死彻底结束,却因为老慎王亲生儿子直接继位,一切鲜血和谋划都变得毫无意义。
反党们仍旧有正当的理由和首领——新任的慎王仍旧有纯正的皇室血统,他们照样可以将新慎王推上皇帝的宝座。
虽然慎王继位的时候曾向南康发誓,此生绝不会觊觎皇位,可朝中的亲皇派凭何就信任这毫无分量的一句话?
为了确保皇位稳固,那些年里,南康对于所有有可能或者有理由追逐皇位的人都下了狠手,或贬或杀,全部赶出了帝都。
自然,最后一个就是慎王。
他错就错在身上流着不输于皇帝的纯正的皇室血液,她没有办法,与其看着慎王在帝都遭到各方势力的威胁和排挤,她宁愿将他送出去,送到一个远离这黑暗的漩涡、有一群质朴的百姓的世外桃源,过一个普通人才有的宁静的生活。
可是如今,慎王为什么又想重新靠近着黑暗肮脏的漩涡?
南康握着手中已经皱成一团的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如今她再也不是站在最顶端拥有最高权力的人,如果慎王此刻再卷进这个地方,她怎么再护他周全?
一个人怔怔的发呆,不觉间天色已黑,南康看着天上早早就隐现的半月,不知该往何处去,只觉得天大地大,自己却只能孤单的坐在湖边,吹着冷风。
不知什么时候一墙之隔的廊间响起了谈话声,静谧的花园中显得格外清晰。
南康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竟然是周子桑和周母在聊天。
“母亲,桃子的事我考虑了几天,其实南康带着也没什么不妥,桃子在她那里被教的很好,不然还是送回她那里吧,整日留在云逸身边,像个什么样子?”
周母叹了口气:“之前我确实是怕公主病气太重,过给桃子,所以才将桃子接出来,可最近……我瞧着她也是可怜,就没让桃子再去打扰她,以后我多教桃子去看看她就是了,毕竟她也养了桃子这么久,多少有点感情的。”
“谢母亲。”
母子俩不知为何一时陷入了沉默,南康坐在隔壁不由得笑了,如今,她也到被别人可怜的地步了么?
坐了半晌,实在是冷得很,南康敛了衣襟走下来想要回去,又听到隔壁在说:“我说这些话可能有些早,但也希望你尽早做好准备,你同公主的这场姻缘终究是没有结果,等公主……去了以后,母亲再给你找个好人家的姑娘。这位公主,也是命不好,虽说一直高高在上,可年纪轻轻的眼看着就这么要没了,也是可惜的很。从前我有许多对她不住的地方,你若空了,多替我说说吧。”
“母亲!”与周母惋惜的语气不同,周子桑显然比较激动和抗拒:“南康不会有事的,我会带她回北郁老家好好养病,以后……不要再提另娶的事情了,被她听见了不好。”
南康立在湖边,突然就感受不到风的寒冷。
周子桑和周母争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可南康已经渐渐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什么叫“年纪轻轻眼看着就要没了”?她迟钝的想了半天,想到那日她在门边见到周子桑和云逸抱在一起,自己吐了一口鲜血后不省人事,事后御医似乎就在外间和周子桑聊了很久,那时她迷迷糊糊听不真切,原来竟是在谈论她已经命不久矣了么?
想到这里她猛烈的咳嗽了两声,又慌乱的捂住嘴,周子桑就在隔壁,她不要他知道她站在这里,已经听到了他想瞒着的一切。
然而隔壁的人似乎还是听到了声响,问了句“谁?”之后走到这边看了一圈,才离开,南康,蹲在湖边的树丛间,眼眶已红。
刚才周子桑在说,会带她回北郁治病,不会再娶。
周子桑说,他不会再娶。
所以他到底是如何爱着她,她现在已经确信无疑,可……为什么一切都明白的这样晚?为何要等到她命不久矣的时候让她彻底明白这一切?她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抱着自怜自艾的心一直到死,那时候,她或许还可以豁达的祝福周子桑再找到他的真爱。
可现在,又算什么。
她爱着他,他也爱着她,可他们却连相守的时间都已经少的可怜。
她强行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千方百计的强迫他爱上自己,如今心愿以偿,他对自己如此一往情深,可她呢,把人强迫到手之后,却要把他抛弃,挥袖离开。
早知结局如此,她宁愿一辈子不要和周子桑有任何解接触,宁愿一辈子都只静静在站在一旁看着周子桑找个喜欢的女子,安度一生。
南康一个人默然的蹲在树丛间,捂住嘴巴,忍着哽咽,泪流满面。
正一个人伤心,不远处却传来一阵嘈杂,吵着吵着声音越来越大,南康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小姐掉到了湖里,快救人!快叫大夫!”
一时间如五雷轰顶,再也顾不上自己躲在角落哭泣的样子会被谁看见,踉踉跄跄的跑出来,只见不远处湖的另一边,一群人围在一处,有人抱起一个小女孩,匆匆忙忙的离开。
而那个小女孩,脚上穿着的是粉缎的绣鞋,那是前些日子织造府送来的新鲜花样,上有竹蝶纹样,鞋尖点了一颗明珠,粉嫩可爱,正如小桃子粉嫩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