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南康发呆的整个下午,周子桑则都在勤政殿度过。
下朝后不久周子桑便又去了宫里,一是淞江的事情必须向皇上及时汇报,再则,周子桑想摸一摸皇上对南康的态度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仔仔细细的把淞江的险情说了一遍,发现皇帝只是走神,周子桑便慢慢道:“其实淞江的险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前才不久决堤,如今再来,淞州也是有了经验,以臣来看,户部熟悉水利的官员派一名去即可,倒不必动用陆大人,如今户部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陆大人若留在帝都才有大用处。”
“哦?丞相大人也这么认为?”
周子桑疑惑:“还有谁和臣是同样的想法么?”
皇帝见周子桑一脸不解,笑道:“能和丞相大人一样睿智英明的,自然是朕的阿姐了。前两日长公主进宫,已同朕说了这件事,朕并没有说一定要陆大人去淞州吧,为何你夫妻二人都有此担心?难道朕在你们的心目中就如此愚蠢冥顽?”
皇帝笑中带着寒意,周子桑心中一震,原来南康进宫是同皇帝说了这件事。自从皇帝亲政以后,他心中最担心的是南康对朝政放手不彻底,最忌讳的就是南康还议论插手朝堂之事,如今南康特特的跑来同他说陆学奕的事情,皇帝必然大怒。
周子桑赶紧俯身,谦恭的跪倒在地解释道:“长公主同陆大人的夫人向来有惺惺相惜之意,恐怕她也是看着陆夫人可怜,才来替他们求的情。”
“哦?阿姐跟着丞相大人这几年,别的没怎么变,倒是这心慈手软学了十足十,如今也会管起别人的家事来了,真有意思。”
皇帝听了周子桑的辩白,随意的翻着桌子上的奏章笑了。
周子桑俯身在地,心里已经一片寒凉。
伴君如伴虎,如今他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南康对皇帝到底如何,其实皇帝自己仔细想想就会明白,若南康真有二心,当年权力滔天的时候早把住了皇位,何至于苦口婆心的拉着皇帝跟在一边仔仔细细的学,如今又冒着生命危险归还大政?
这些都是最简单的道理,皇帝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意懂。
周子桑现在开始渐渐觉得,皇帝心中其实是相信南康不会谋反的,只是他作为九五之尊,受不了别人不对他卑躬屈膝而已。但……仅凭这样的任性,就想要了自己同胞亲生姐姐的性命么?未免也太任性。
皇帝将周子桑留在勤政殿,整整一下午,周子桑都匍匐在地一动不动,知道夜色降临,有人来禀报晚膳已经准备好,皇帝才惊讶道:“姐夫怎的还在这里?!朕以为你已经回府,快快起身!”
周子桑仍是谦恭的跪在地上:“长公主确无二心,还望皇上明查。”
皇帝本想亲身下来扶起周子桑,可周子桑仍旧是抓着这个问题不放,皇帝瞬时阴了一张脸,声音冷淡下来:“阿姐确无二心,可大人可曾见过她对朕的态度?说到底,朕是君,她是臣,君臣有别,这些道理还是她亲自教的朕,如今却是她自己都不懂了么?”
周子桑抬头见皇帝一脸冷意,道:“长公主只是习惯了,她之所以这样对皇上,不过因为在她心中皇上仍旧是她相依为命的唯一的胞弟罢了。”
“大人真会说话,可有些事情不是一句话就可以解决的,阿姐对朕的态度,朝堂上下有目共睹,让朝臣怎么心甘情愿服朕?让朕怎么坐稳这个皇位?”
“臣回去一定好好劝说长公主,让她以后时刻注意君臣之别!”
皇帝见周子桑信誓旦旦,微微笑道:“没用的,除非……你也知道,阿姐执政的那几年,虽然手段狠辣,但朝堂上下秩序凛然,效率极高,她若在一天,朝臣必定要将朕同她比一天,除非阿姐离开帝都,彻底退出朝臣的视线,从此不问政事,否则朕如何在朝中立足。”
周子桑心中默然。果然,皇帝对南康的芥蒂已经根深蒂固,不管南康怎么做,只要南康还在帝都,还在权力中心,那么她做什么都是错的。他思虑了片刻,对皇帝郑重道:“其实有件事情,臣至今未找到合适的机会向皇上禀报,前些日子长公主旧疾复发,御医瞧了很久……”
“如何?”皇帝见周子桑提到南康的病,不由得抬起头问。
周子桑顿了顿,道:“御医说,长公主已经时日无多。”
皇帝一听,震惊的站起身来,皱眉道:“怎的会这样!阿姐虽然身子向来不好,可细心调理了这么些年,怎么会没有长进反而时日无多!御医院这么多人,怎么能凭单单一个人的说法就全信!”
周子桑见皇帝态度焦急,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果然皇帝还没有绝情到六亲不认,看皇帝现在的态度,南康最起码是没有性命之忧,一切只要等他办完事情,找到合适的人选替代他,他就可以带南康回北郁,于是他说:“已经请了几位御医都看过,现下长公主确实是身子不济,前日她进宫,皇上看她的脸色应该也能瞧出一二……臣想,办完臣手中的几件事情,请皇上再找个合适的人选替代臣,臣将辞官带她回北郁休养。”
皇帝听周子桑要带南康回北郁,又慢慢坐在身来,他沉默的坐在龙椅上,一只手放在奏章上规律的敲击,动作同南康如出一辙,过了半晌,道:“依朕看,阿姐还是留在帝都,毕竟宫中有最好的大夫,若她同你去了北郁,一则没有御医跟在身边,二来有些珍贵的药材恐怕北郁没有,于阿姐病情不利。”
“皇上多虑了,”周子桑见皇帝此时已经开始替南康的病情考虑,心中的石头彻底放下来:“长公主若留在帝都,难免耗费心力,不如远离帝都,心无牵挂才能安心养病。至于好的大夫,北郁也不是没有,如果皇上实在不放心,可以将常年给长公主治病的御医也一并派去北郁就是了。”
皇帝考虑了半晌,终于答应了周子桑的请求。
当周子桑拒绝皇帝共同用膳的邀请走出皇宫时,已经月色朗朗,他一身冷汗,微风吹过,不由打了个寒颤。这些年,南康伴着这喜怒无常的君王,过的到底是怎样的日子?
他仰望着寥落的星空,心中想着那个虽然身子病弱不堪,却只凭一己之力就撑起整个大襄的姑娘,心中感慨万千。
与此同时,南康的卧房中迎来了久不进门的稀客。
本来此时该是小桃子来报到,此刻却换成了云逸,坐在偏位上慢条斯理的啜着茶,而南康则歪在另一边的榻上,面带微笑。
“下午宫中又送了好些东西来,我带着管家都清点过,有好些名贵的药材首饰,皇上前些日子下了那道旨意,今日却又赶紧送了这些东西来,想来殿下同皇上果真是姐弟情深啊。”
南康见云逸悠悠闲闲的讨论着她和皇帝之间的事,挑了挑眉:“怎的今日小桃子没来,换了你?”
“唔,今日桃子去了母亲那里,母亲说殿下这两天心中不免烦闷,就不教桃子来打扰了,换我来同殿下说说话。”
云逸说完话,叫外面的侍女们把参汤端进来:“这是厨房用宫中送来的参熬的汤,殿下趁热喝了吧,对您的病好处多着呢。近来大人政事繁忙,如果对殿下有疏忽的地方,还望殿下海涵。”
南康听着云逸俨然女主人的身份同她讲话,心中懒懒的根本不想理会,于是道:“我同子桑如何是我们的事,你同你的大人如何,是你们的事,我同你之间就不必相互交流感受了吧。”
云逸见南康抗拒的神态,不甚在意的笑道:“想必殿下心中烦闷,不想我们这些奴才打扰,那云逸今日就先回去了——明早还要送桃子去学中念书,整日为了她的事府里也是忙上忙下呢。”
南康坐起身来:“现在桃子上下学都是你接送了么?”
“可不是,”云逸说起桃子,整个人眼睛亮着,又起劲的说:“不仅去念书,现在小桃子一应的吃穿用度、饮食起居都是云逸在照管,小丫头鬼灵精的很,有时候折腾的一群大人围着她团团转呢。”
南康听云逸如此说,整个人眉头紧皱,云逸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南康实在是不耐烦,就将她打发走了。
不多时周子桑也来看她,南康见他比平时对她关怀更多,想了片刻还是对周子桑开了口:“有句话,我说了希望你别多想。关于桃子的事情,你母亲怕我病气重会过给她,把她从我身边带走我不恼,但是我听说如今桃子都是云逸在带着,这样可会不妥?桃子一个大家小姐,整日里在云逸身边耳濡目染,怕是不太妥当。”
周子桑见南康此刻还在关心桃子的事情,不由得沉默地盯着南康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