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安排了一位姑娘住在东厢……”
“衮州刺史送来的舞姬,叫云逸,我看着模样还不错,就先留着了。之前你母亲也说过,我自嫁进来一无所出……”
“那都是误会,我已经向母亲解释清楚,这两年是我太忙顾不上所以才……总之,如果因为这个问题,那大可不必……”
“我当着皇帝的面收的这个姑娘,难道要我出尔反尔。”
“那你……你……你这是,要把我往外推么?”
南康诧异的看向周子桑,发现平日温文尔雅高不可攀的丞相大人,此刻正一脸委屈、坐立不安,不由觉得好笑:“我如何要把你往外推,人是住在东厢,可我让你过去了吗?”
“啊?”
周子桑迷茫的半张着嘴巴,一脸无措。
一开始听到南康给她纳妾的消息他异常愤怒,若是换在以前他肯定当场找南康问个清楚,但自从上次南康被他母亲打了一巴掌并与他冷战许久,他自己琢磨了一下,突然发现他平日里待人皆是有礼有度,独独对南康没有耐心。他欠南康太多,如今她既是他心中所爱,怎能再鲁莽行事,必然要万事小心,丝毫不能给她离开自己的机会。
幸好他没有再冲动,果然南康没有要推开他的意思,周子桑虽然面上迷茫,其实早就吓的一身冷汗,他唯一害怕的,就是南康对他彻底死心,把他推给别人。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南康看着周子桑滑稽的表情,不由觉得好笑,握紧的双手渐渐放松,手心全是冷汗,隐约能摸到指甲嵌进去的痕迹。
她本以为周子桑又要质问她,她本来已经做好与周子桑彻底没有希望的准备,没想到周子桑竟然一反常态的没有生气。也罢,周子桑本就不喜欢她,更别说她自作主张给他纳的侍妾,正妻都可以当做不存在,一个侍妾又算什么。
南康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周子桑不在乎她原来也是有好处的,她与他相处这些年,着实是吵的累了。
“你照旧是做你自己的事情吧,这个姑娘,我不能把她给皇帝,所以才找理由留下她,至于后面怎么处理,我会看着办的。”
“那就好。”
周子桑听南康这样解释,不由彻底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之后疲惫涌上心头,冬日寒气逼人,这些日子他虽不与南康同住,也知道南康的身子渐渐不支,整日咳嗽不断,于是他一心想尽快把朝中诸多事宜都安排妥当,以便尽早脱身带南康会北郁老家休养身体。神思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恐惧,现下又突然放松,困意简直抵挡不住,他看着坐在窗边的南康,烛花啪啪作响,温暖的光中南康面带微笑安静的坐着,像是世间最美的画。
他走过去,从身后抱着南康,轻声道:“对不起,以前的事都是我做的不够好,请你原谅我,我只是……只是想同你好好的走下去。”
窗外竟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周子桑的气息温暖到让人流连忘返,南康坐直身子看着外面四处飘散的雪花,想起她落水的那个冬夜。
那时她被母后宫中的侍女叫出来,说是母后有急事要召见,事情紧急她也顾不得带人就跟着那侍女走了,然而路过御花园的宁湖时,侍女突然不见了,漆黑中她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落入了冰冷的湖中,虽最终还是被御医救回一条命,然而身子却受了极大的损害,年纪轻轻却异常畏寒,受了一丝冷风都可以几日高烧不退。
宁湖中的水冰冷刺骨,如万千针扎般疼痛,那时她本以为自己的生命将就此结束,那一刻似是解脱,又有不甘,她只是不明白,她也不过是想同这世上其他的姑娘一样健康的长大,然后嫁一位心仪的夫君,和他一起好好地走下去,这一切为什么这么难。
如今周子桑终于说,想同她好好的走下去。
可是没有感情的两个人怎么携手一生?被冰在湖里的时候她就应该醒悟,这世上能陪她走到尽头的人,只有她华南康自己。
她眨了眨酸涩的双眼,想要叫周子桑回去,却发现那人顺着她的肩膀滑到他怀里——竟是累的已经睡着了。
南康轻叹一口气,用力把周子桑撑起来,把他送到床边让他躺好,给他严严实实的盖了被子,自己则拉过绒毯,歪在一旁的榻上睡了。
夜凉如水,月朗星稀。雪已经停了,窗外一片荧光,静谧而安详。
周子桑睁着眼睛好一会儿,听着南康绵延的呼吸确定她着实是睡着了,才小心翼翼的起来,把她抱到了床上,自己则干脆拉着南康的手,因为太过疲惫靠着床边就睡着了。
一夜大雪无声之后的清晨总是阳光满地,南康一只手捂着眼睛,发现另一只手无法动弹,抬眼望去,周子桑半跪在地摊上,握着她那无法动弹的手,靠着床沿睡得正香,而他们相握在一起的手仍旧温热。
她轻轻推了他两下:“子桑,怎的在这里睡着了,快起来,仔细着凉。”
周子桑皱着眉,应是跪坐了一夜双腿发麻,一时竟站不稳,南康赶紧拉住他在床上坐下,谁知周子桑动作竟然是将手探上了她的额头,感受了半晌嘴里呢喃:“还好没有受寒,昨夜我见你谁在榻上,身上连被子都没有,吓死我了。我前些日子听你总是咳嗽,这两天可好些了?”
南康眨眨眼,竟感到一丝湿润。
周子桑的动作一气呵成,丝毫没有做作的痕迹,显然已经注意了她很多天。她原本以为……以为冷战的这些天他们已经不相往来,周子桑或许根本不在意她,她也要学着渐渐将周子桑放下,然而并不是这样么?
她又想起昨日周子桑的话,一时竟不知所措。
这哪里还是杀伐决断的摄政长公主,没想到她华南康在爱情中竟然这样犹豫不决。这么多年,她每每告诉自己要放下,要死心,可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仍旧还是反反复复的心存希望,甚至这希望她竟然存的越来越大。
她想着前些日子她心如死灰,此刻却能因为周子桑的一句话又开始胡思乱想,不由绝望的笑出声来。难道周子桑是自己的死结,她早些年手里血腥无数,如今难道是报应不爽。
“我没事,你……下次也别这样了,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
“我……如果能和你在一起,我才能睡得安稳。对不起,我只顾自己的感受,忽略了你,你放心,我今晚就回去睡。”
南康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周子桑刚走没多久周家便有好些人从北郁上来,说是周子桑哥哥嫂子忌日到了,要小桃子回去给父母烧根香。一行人走的匆忙,周母因身子不适留了下来,只有周父带着桃子收拾了东西转眼就跟着他们走了。
南康一时失落不已,来来回回在院子中百无聊赖的转了半晌实在无趣,便去了书房看奴才们找来的话本子。
到晚上结束了一天政事回家后,周子桑第一件事情还是去书房中找到南康,拉她去用了晚膳,直到把南康送回卧房,一切又仿佛昨日重演。
周子桑看着坐在窗边仍旧看书的南康,再一次不经意的在南康身边睡着了。
这次南康没再心软把他扶到床上,而是直接叫醒了周子桑让他回房,而周子桑则坚持要伺候南康睡着了再走,并一再保证不再像昨晚那样再趴在南康床边。
于是第二天醒来,南康再一次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臂顺利的被人握麻了。
“周子桑!”
南康气愤的拿起枕头砸过来,周子桑迷蒙中被砸醒,急切的摸到南康,一把把她抱在怀里,慌乱道:“怎么了!怎么了!没事的,有我在,别怕!”
南康被周子桑气的想笑,她一把推开周子桑,大声道:“你怎么回事!说话不算话,还有点一朝宰相的样子吗!”
周子桑站起来,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两天实在是太累了,昨晚我是真的打算走的,谁知最后竟睡着了……”
南康见周子桑一脸诚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银烛和画屏听了里面的声响,端着热水茶具掀了帘子进来,银烛见周子桑衣衫微皱但还是昨日的打扮站在床边,打趣道:“驸马这段时间可是忙坏了,看您脸色都不好,近日恐怕睡得也不好吧?殿下,要吩咐厨房给驸马炖点参汤么?”
南康见银烛和画屏挤眉弄眼,干咳了一声没接话,倒是周子桑笑呵呵的跟在一旁端茶倒水的伺候着南康洗漱完了,又吩咐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急忙上朝去了。
“以前看不出来,驸马竟是顶细心的人呢,这些日子殿下虽与他生气,他也没来,但是殿下的饮食起居他是每日都详细过问的,听厨房说,殿下每日的饮食菜单现在都由驸马经手了,嘱咐他们不能有丝毫差错。以前我们只怪驸马无情无义,可那时毕竟殿下与他有些误会,如今误会全解开了,就画屏看,驸马着实是可以托付的人。”
“还说托付呢,你看我们的好主子,还在给人家纳妾呢,亏得驸马啊心胸开阔。”
南康看了阴阳怪气的银烛一眼,银烛想到前两天在云逸的身上看到的玉莲吊坠,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闭了嘴巴。南康下意识的摸了摸放在枕边的坠子,发现这个被她收做侍妾的姑娘确实是个麻烦。
午间休息四下无人之时,隐卫再次被南康叫了出来。
平日她很少动自己养的这帮隐卫,一是没有必要小题大做,二是也不想让人知道她身边还藏有隐卫,这世上想动她的人很多,她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