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书香世家,在北郁是头等世家大族,年关祭祖的规矩当然繁杂,然而自从南康嫁入周府,周父周母每年便是来帝都过除夕,与宗族离得远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祭祖的规矩省了不少,不过年底点几炷香,摆点瓜果之类,阖家祭拜也就算完了。
晚间收拾了祭祖一应物什,一家人在饭厅及外面厅中摆了几桌,主仆皆入座,同样的酒菜,共过除夕团圆夜。
大家各自敬过酒,周母又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舒琰,不禁眼眶发红,抱着小桃子只顾擦眼泪。南康坐在一旁看着,也不知如何劝慰,周母此时怕是在心底已将她恨透了,然而她也毫无办法,只得夹了一只水晶饺放在周母盘中:“不过一年琰妹妹还要回来探亲的,母亲莫要太过伤心,保重身子才好。”
周母看了一眼南康,抱着桃子眼泪更胜。
桃子看奶奶哭的这样伤心,拿袖子给周末擦了又擦,道:“奶奶别哭,琰姑姑去了,还有桃子呢,桃子会一直陪在奶奶身边的。”
“你陪在奶奶身边又如何,万一到时候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又嫁了呢!我可怜的小琰!”
桃子的一句话不知怎的戳到了周母的痛处,她再也忍不住,干脆抱着桃子大哭起来。
周母的一句话说的尖酸刻薄,侍候在南康身后的银烛唰的站到前面来,就要为南康辩解,被一旁的画屏拉住了。
外厅的仆人们听见里面动静不对,赶紧放了筷子都进来无声的垂立在一旁,等候吩咐。南康的本来宽慰周母的笑容僵在嘴边,只能放下手中的筷子,沉默不语。
她知道,舒琰的事情归根到底错处还在她的身上,若当年她不执意嫁给周子桑,便不会有把舒琰关在黎山的那一出,现在更不会有什么舒琰和亲远嫁的事情发生。她抿着嘴看着桌子周围坐着的人,周父、周母、周子桑,包括小桃子,这本是和乐融融的一家人,可却因为她的嫁入变得面目全非。她曾经掌管着整个国家都不觉得吃力,如今面对着平凡的一家人,却觉得无奈。
她端起面前的杯子,走到周母面前,诚心的说:“小琰出嫁确实有我做的不好的地方,请母亲多包涵,莫要再伤心,伤了身体。”
“啪!”
南康手中的杯盏飞出,脸颊上瞬间起了红肿的印子,画屏吓得拿着帕子赶紧吩咐侍女去取冰块,而银烛则迅速的挡在南康周围,怒道:“命不要了么?!竟敢对我们殿下动粗,往严重了说这是欺凌皇族的大罪,你们在坐的全死了都不够陪葬!”
银烛言辞狠厉,屋内屋外的人全部吓得跪倒在地,一时间整个厅中压抑紧张。
周子桑在后面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包着冰块的帕子轻柔的敷到南康的脸上,又小心的吹了吹,才冷声道:“都起来吧,大过年的不要坏了气氛,母亲,您这不是门第世家的女子该有的教养,小琰之事全在她自己的造化,怨不得别人,尤其怨不得南康。我希望以后这件事大家不要再提起了。”
说罢,厅中的人仍旧不敢起身,周母见南康并不说话,更是愤怒:“门第世家的教养?!我倒要问问,是谁没有教养,这么喜欢抢别人的丈夫!”
“母亲!”
“你说什么?”南康听到周母说“别人的丈夫”,再加上刚被打了一巴掌,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的问。
周母冷笑:“怎么,装作不知道么?在你嫁进来之前,小琰是已经决定要许给子桑的,你这难道不是横刀夺爱?哦对了,听说之前准备去和亲的平邑公主也是夺人所爱的,未出嫁的姑娘都直接夺到别人的床上去了,怎么,你们皇室的人都有喜欢夺别人东西的嗜好?还是有专门抢人家丈夫的嗜好!”
“母亲!够了,不要再说了!”
周母的一番话越说越难听,南康一张脸已经发白,周子桑见了隐隐担忧,忍不住喝斥了一句,却没想到更让周母生气:“怎么,做了亏心事还怕别人说吗!她们皇室的姑娘懂不懂自重我不知道,但凭什么要牺牲我们好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儿替她们受苦!”
“够了,越说越过分,简直不成体统。小琰和亲,那是她的命,怨不得别人。以后这些话休要再提。”
眼见着场面闹得越来越难看,周父站起来训斥了几句,周母才收声不说话,然而南康看她瞧着自己的眼神,除了愤恨,恐怕只有鄙夷了吧。
她站直了身子,接过周子桑捧着的帕子,深吸一口气,冷声道:“舒琰和亲之事,往小了说是她个人命运坎坷,往大了说牵扯一国安危、两国交好,都不是我私自能决定的,但母亲怪我,我也能理解,毕竟当年没有我的插足,舒琰早嫁了子桑,哪有今天这许多纷争,所以你打我这一巴掌,我就忍了,从今往后,我还是叫你母亲。但是这件事到此为止,我虽是周家长媳,却也是一国的长公主,身上有一国的威严,你刚才那一巴掌,按照律法,死罪难逃。我嫁进你们周家,是因为我喜欢子桑,所以我愿意为了他忍受所有的一切,包括你们的冷落、藐视,但这不代表你们可以随意待我,我愿意和你们能不能,是两回事。坊间有关我的传言想必你们听得不少,我可以告诉你们,大半都是真的,不要以为我会永无止尽的忍气吞声,有些事情,有些后果,你们承受不起。今天就到这里,愿意吃就继续吃,不愿意也随你们。我累了,先回去休息。”
南康一番话说完,周围人还是不敢起身,周父便咳嗽了两声打圆场道:“一家长媳难免有受委屈的时候,还请公主多包涵。”
“我已经很是包涵你们,但请你们别忘了,你们家的长媳还是当朝的长公主,曾经的摄政王。还有,我自幼在先帝身边长大,并没有受人委屈的习惯。”
说完,南康转身想要离开,手臂被抓住,正是周子桑,南康听到他说:“小琰并不曾许给我,我一直当她是妹妹,再无其他,母亲以后修要再说,你们也不许再乱传,否则后果自负。”说罢,走到南康身边道:“走吧,我送你回房。”
两人拥着走出了饭厅,路过花园的时候,南康再也忍不住,一把甩开周子桑的手臂,门头往前走:“不要再跟来了,今晚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对不起。”
还想继续往前走,然而手臂却被死死拽住,周子桑看着南康略微发抖的背影,轻轻走上前去,从后面拥住她:“对不起,我没料到我母亲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委屈。”
周子桑沉沉的一句话说完,南康的眼泪便像断了线似的往下滴,她只是觉得委屈,却并不怨任何人,半晌,她哽咽道:“我知道,这一切怨不得别人,要怨,便怨我当初执意要嫁进来罢。”
话音刚落,整个人天旋地转,下一秒便被周子桑紧紧地抱着,嘴唇上有温热的触感,她泪眼模糊,眼前的周子桑显得那样不真切,周母的一巴掌像是突然打醒了她,让她彻底的从三年漫长的梦中醒来,如今她算是看清楚,这一切的虚妄不过因为她的执念,而她在这场执念里所有的付出,最后竟只值一个巴掌。
想到这里,她狠狠地咬了一口周子桑的唇,血腥在口中弥漫,她一把推开周子桑,转身跑开。
而周子桑愣在原地,手指轻轻覆上嘴唇,一片鲜红。
从除夕夜起南康和周母彻底陷入了冷战,连带着周子桑也被南康拒之门外,于是周府上下相传南康因为周母不快,顺带迁怒了周子桑,果然公主不好娶,放眼天下,有哪个女子敢将自己的丈夫关在外面?
其实这冷战于南康而言确是冤枉,她并非小家子长大的姑娘,朝堂这些年血雨腥风,她看多了看惯了,这些家长里短她本不应放在心上,可她也尊贵惯了,她只是突然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了什么在周府委屈了这些年,她舍弃了地位和尊严,竟落了这样不堪的下场,她不知道还值不值得坚持。所以她懒得再理会周府任何人,懒得作出一副大家闺秀、贤惠长媳的姿态,甚至懒得应付周父、周母,说到底,她尊重他们不过因他们是周子桑的父母,可有没有人想过,若有一天她对周子桑没了这份爱意,那周家将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