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糟梅子这么好吃么?”
周子桑乍然说话,吓了南康一跳,她低头望了一下,满满一盘酒糟梅子顷刻间全被她吃了,后悔不迭的放下筷子,想叫银烛,然而身体却比自己先一步反应,渐渐开始觉得天旋地转,神智渐渐不清明。
周子桑正好奇南康为何不说话,便看到她水着一双黑亮的双眸望着自己,傻傻笑了两声,便起身回到床上,紧紧握着他的袖子痴痴道:“子桑?子桑?你怎么在这里?”
他嗅着南康唇齿间淡淡的酒味,惊讶道:“不过是一盘梅子,竟醉了么?酒量如此小,怪不得平日从不看你饮酒。”
“胡说,我平日不饮酒,那是因为身子弱,我的酒量可大着呢,哪里那么容易醉?你看,我知道你是子桑啊,没醉!”说罢,一双本来攥着周子桑袖子的手,开始圈住周子桑的脖子,左右摇晃。
周子桑看着借着酒劲拉住自己撒娇的南康,心中一片感动,说到底这酒糟梅子能沾了多少酒?眼前这个姑娘想必是对自己爱到了骨子里,才会这样借着酒劲连别人的闲言碎语都不顾,硬是要和自己在一起呢。
他敛住呼吸,轻声道:“不要再晃了,不然我可不能跟你保证会出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啊?”南康听周子桑警告的话,更加肆无忌惮的抱着周子桑嬉笑。
月朗如华,如丝似绸透过窗棂滑进内室,一片静谧祥和,周子桑抱着在自己怀里动来动去的南康,附在她耳边轻声的问了句:“身子承受得住么?”
于是南康整个人埋进周子桑怀里再也不敢出来。进去的时候南康一直皱着眉头,周子桑则小心翼翼的不敢乱动,只能吻着她的脸颊,不经意间,看到南康眼角晶莹的泪珠滑落,一声叹息。
这洞房花烛来的这样迟,竟让他打心底感到心疼和愧疚。
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南康皱着眉头,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心中狂跳不止。床边柜子上放了一张纸条,是周子桑留下嘱咐她要记得吃早饭,南康看到才反应过来,脸唰的又红了。她懊恼的捧着脸,想起昨晚自己的种种,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银烛打了水进来,南康瞪了她一眼:“今儿个不想见到你,换画屏来!”
银烛撇撇嘴:“殿下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若不是昨儿个奴婢端来的那一盘梅子——”
“出去出去!”南康不等银烛说完就把她赶了出去。她沾酒就倒的量,跟了她这么多年的银烛怎么会不知道?明显是故意的。
银烛委委屈屈的出去了,换了画屏进来,只好绷着脸,忍着笑,不敢打趣。
南康扭捏了半晌,边喝着粳米粥,边道:“告诉银烛,今儿个放她一天假,随她做什么去。”
话刚说完,才想起今日是除夕前夜,要进宫去,于是忙忙换了宫装,出门了。
不管宫中其他规矩如何,每年今日的晨间,她都要与皇帝一起去给先皇先后上柱香,聊表思念,这规矩,即使她成婚也并未解除。
当南康到了先后的一宁宫时,皇帝已经在院子中站了半晌,四下无人,南康也遣了身边的人,自己走了过去。
“阿姐今年晚了许多,朕都候了多时了。”皇帝背着手立在湖边,湖中枯荷成片,风拂则微动,荒凉破败。
南康走过去,道:“不是我晚了,是皇上今年又早了。近来家中事多,没能常来给皇上请安,还望恕罪。”
皇帝转过身来,年轻的脸上笼罩着无限的感慨:“阿姐当年是怎样叱咤朝堂,如今却只做人妇,与鸡毛蒜皮纠缠不休,不觉得心有不甘吗?”
南康看着皇帝,轻笑道:“皇上怎知道朝中的千头万绪于我而言一定意义重大?那些年我手中握着生杀大权,掌管着上下朝政,不过只因皇上年幼,一切都是无奈之举。说到底,我不过一介女流,我同天下间所有到了年龄的姑娘一样,也有自己的心上人,只希望能同他长相厮守,别的全都放不到心里。现在这愿望实现了,天底下原没有哪件事情能比得上能和相爱之人厮守一生。”
皇帝听了南康的一番话,皱紧眉头:“我以前从未想过阿姐如此就轻易满足,简直同母后一模一样。”
“不,”南康听皇上换了口吻,像是回到了多年前姐弟还在一起相依为命的时候,便说:“我同母后不一样,我并不轻易就能满足,事实上我对周子桑有着很深的奢望,我希望他能如同我爱他一样爱我,然而这件事太难了。我试了很久,或许这一辈子都不能成功,因此才退而求其次,其实两个人之间最深的绝望就是退而求其次。执政的那些年我手里造出了太多冤孽,那时我想,这一切就由以后来报应到我的身上吧,我那时赌,我连自己的人格都能抛弃,还怕什么呢?直到遇到子桑,才知报应不爽,我现在不是轻易就知满足,我只是,愿赌服输罢了。”
说罢,南康释然的笑了笑,进去给先后上了香,想起陈年旧事总让她感到沉闷窒息,那些年对外人而言,她是风光无限、荣宠万分,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踩在刀尖上前行是怎样痛苦到难以忘怀的体验,不足向外人道,也不能向外人道。
直到南康踏出一宁宫的土地,深藏在树荫背后的周子桑才默然走出来,刚才南康的一番话全听进了他的心底,皇帝看着他,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诚然,南康与周子桑的这场姻亲,说到底只能怪天意弄人。于南康而言是对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于周子桑而言,却是错的时间遇到了错的人,简直没有哪一个理由可以让两个人有丝毫在一起的机会。
“阿姐这一生过的疲惫而艰难,本想着她嫁了人终可以幸福美满,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如今……只请你多担待点吧,她不再强求你,你也莫要再深深伤了她的心,总归你们是夫妻,要相互扶持走完一辈子,不能相恋,哪怕是朋友也比没有感情好罢。”
皇帝深深叹了一口气,此时他也不再是大襄的天子,而只是一位被胞姐辛苦抚养长大的弟弟,为了胞姐的幸福,对姐夫做出了恳求的姿态。
“这世上最无法肯定的就是感情,好比我之前并不爱南康,可焉知我现在是何想法?她来的匆忙,怕是早上的药都没吃,我回去盯着点。冬日晨间寒露深重,皇上也早早回去,当心龙体才是。”说罢,随着南康回去的路离开了。
而皇帝,独自一人站在风中,莫测的表情变了几变,诧异的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