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桑心中懊悔不已,如今看着南康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恨不得自己去替她受着,可又不能,只能焦急的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御医们忙了半晌,只说除非等这场高烧过去方可有回转的余地,别无他法。画屏哭着送了御医去隔壁厢房开药,因又要给南康换掉湿透的衣服,把周子桑也赶了出去。
门外银烛呆呆的站在那里,周子桑问:“你怎么不进去和画屏一起?”
“奴婢从未见过殿下被人欺辱至此,奴婢无法接受,出来透透气。”
“到底是谁伤的公主?”周子桑又问。
银烛见周子桑一脸迷茫,冷笑起来,刚要回答,便看到周母抱着哭着的桃子和周父一起走过来,说是听说南康病了,来瞧瞧。
银烛见了周家的人全没好脸色,含糊的答了一句说不方便,不许探视。周母则表情淡淡的,全没了早间送舒琰的悲戚模样,只说:“身子是自己的,该养好才是,不然我们周家如何延续子嗣。”
周父也没说什么,嘱咐了几句,两人也没有继续等的意思,转身就离开了。
银烛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嘲讽道:“想想你们周家怎么续命吧,现在还有闲心想延续子嗣!”
银烛的一句话似乎是刺激到了周母,她放下小桃子,竖眉质问银烛:“你这话什么意思?做了亏心事的人,难道还要我们求着她不成?!”
“亏心事?做了亏心事的人可早就坐着轿子走的远远的了,你们也好意思提!”
“好了,别吵了!”周子桑看不下去:“里面的人还病着,你们在门口吵起来算是什么样子!父亲、母亲,你们也累了,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小桃子还在哭闹,周子桑也无暇理会,只好让周母带回去。
银烛冷哼一声便进去了。周子桑呆在门口,想要进去又插不进手,此刻却也不敢离开,于是只好守着。
晚间周母送了饭来,周子桑也没吃,周母气恼的又回去了。直到夜里,御医们又忙起来,南康的高烧持续不退,已经不省人事。
周子桑整个人焦急的在门口打转,最后实在忍不住,只好冲进去,画屏说必须一直给南康用温水擦身,直到退烧,衣服也是一遍一遍的换。
周子桑上前道:“我来替她擦吧,衣服也别再换了,省的换来换去又着了风寒,换一床干爽的被子来。”
画屏听了赶紧去拿,银烛又去端药,一时无人,周子桑拧干了帕子给南康擦拭身体。南康这两年虽不大理会朝政,在周府却也没有将养好,如今病了一场,不过三四天的功夫,人又枯瘦起来,形容枯槁。
他拿着帕子仔仔细细的替她净身,南康却只闭着眼,眉头紧锁,很是痛苦,嘴中呢喃的叫着“母亲,母亲”。
长公主掌管朝政这些年,从来奉行的都是铁血手腕,朝堂之上杀伐决断从不犹豫,从不心软,一时竟教众人忘了,其实坐在帘后的,也不过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因为不得已才为自己装了刀枪不入的盔甲。如今夜深人静,疾病缠身之时,却不能像普通的女孩一样被家人呵护和照顾,因她的父母,早在她年幼的时候双亡。
都道她是普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谁又能真的注意,这不过是个可怜的没人疼爱的姑娘。
周子桑坐在床边,一时百感交集,眼角湿润。她本是苍穹之巅最高傲的凤凰,如今却因他落魄到连自己的生命都将要失去。
银烛端了药来,南康已经人事不知,无法下咽,周子桑坐在旁边看着南康一遍又一遍将药吐出来,几近哽咽,最后无法,只得自己喝一口,再喂她一口,如此往复才喝了半碗,便再也不行了。
几个人轮番守候,周子桑一直坐在旁边不敢挪动,直到天色将明,南康的体温才渐渐正常。
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格子挥洒进来,照着南康惨白的脸庞,遇到了她细密修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周子桑颤抖着手想要抚摸上去却又不敢,像是怕碰碎了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画屏和银烛都出去了,料想早晨南康能醒,周子桑吩咐她们去准备粥食。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给南康换上画屏拿来的衣服,沉默的凝视着她。
御医已经来看过一遍,虽然烧已退,但还是叹着气,说南康此次劫难虽过,恐怕还要勾起往日的旧疾,下面的日子不免又是汤药培着,前些年好生将养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他难过的看着躺在自己面前毫无生气的妻子,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到愧疚。问起南康的旧疾他才知道,其实在过去他们还没相遇的那些日子里,南康过的已经是每日都提心吊胆的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怎能怪她对人都带着敌意的伪装。
他想起那日他去质问南康时,南康狠厉的话,现在想来,虽然她将自己伪装的那么强势狠辣,可内心里却还是柔软的,否则又怎能听从小琰一直摆布她,就像她说的,她若真的恶毒,当年大可直接杀了小琰,若是那样,哪还会让她自己变成今天这幅奄奄一息的样子。说到底,是他害了她。
晨曦中南康皱了一夜的眉终于平息,她浓密的睫毛扑闪着,周子桑知道南康就要醒来,可不知怎样面对,慌乱间松开了她的手,匆忙的逃离。
自从南康上次伤过之后,周子桑一直想知道到底是谁伤了她,然而问遍周府的人都说不知。银烛曾说是周家的人,然而周父周母……南康身边的画屏和银烛更是嘴巴紧的很,周子桑隐约觉得事有蹊跷,却也只能暗自留心查看。
南康自此之后基本不再理会政事,也不再隔段时间就去皇宫,只专心在家里休养。周母因为舒琰的事情对南康耿耿于怀,然而又碍于南康的地位不好多言,在周府没呆几天就和周父回了北郁老家。
临走的时候一句话没说,倒是周父,探望了南康一回,又嘱咐了一些话,带着周母回去了。
那日之后周子桑便提出要搬回卧房,一来两人长时间分居传出去恐不好听,二来南康的身子虚弱,需要身边有个人照应。然而南康还是以要照顾桃子为理由拒绝。
周子桑心中更加愧疚,知道是自己上次粗鲁的行为伤到了南康,也无力反驳。于是只好每日拿桃子当借口,早上来接桃子去学士家读书,晚上再来看桃子的功课。
朝中近来事务繁杂,松江决堤,急需人手,户部人才奇缺,周子桑无法,只得把新婚的陆学奕派去松江打点一切事宜,然而对于陆学奕的重用,则更加引起皇帝的猜疑——当年陆学奕虽科举高中,但名次靠后,皇帝对于南康不重状元探花,却尤其重视三名开外的陆学奕一事耿耿于怀。
说到底任用陆学奕完全是因为他有着出色的才能,陆学奕灵活,虽对八股文章不甚十分精通,然而所学全是经世致用,正是百废待兴的大襄急缺的贤才,所以才年纪轻轻就被南康推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然而南康的动作太快,没有来得及给皇帝缓冲的时间,以是皇帝对她疑心深存。
今日朝中再次出现弹劾南康的奏章,皇帝与大臣之间已经剑拔弩张。周子桑朝中并没多说,但心中却思虑万千,皇帝在朝上虽为南康百般维护,但周子桑心中清楚,大臣弹劾南康的话,只会一字不落的全被皇帝记在心中,功高震主,权重不避嫌,迟早要出事。他犹豫良久,终于在晚饭后提前半个时辰去了南康的卧房,有些事情已经不能再拖。
如今南康几乎彻底不理朝政,摄政不过名存实亡,她的身子也不许她再没日没夜参与政事,且皇帝经过多年的历练,早已可以独立亲政,是该南康归还大政的时候了,这件事于人于己都是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