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正僵着,管家来问要不要用膳,皇帝前所未有的兴致高昂,想要留下来与周子桑把酒畅饮,谁知南康却一直冷着脸,直接说:“想必皇上政务缠身,没空多做逗留,还是恭送皇上回宫吧。”
皇帝见南康一脸冷淡,挑起眉看了南康半晌,笑道:“确实,朕还有事在身,就先回宫去了,阿姐同姐夫自便吧。”
说罢皇帝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南康立在那里冷着一张脸,周子桑只好自己把皇帝送出门。
“今日送平邑出嫁,南康有点难过,若有不对的地方,还请皇上多包涵。”
“哦?阿姐何时竟与平邑如此投缘了?姐夫替阿姐说话朕能理解,可总得找个像样的理由。阿姐虽归还大政,可这性子……多少还是得收着点,姐夫多劝劝吧。”
皇帝四两拨千斤的一番话让周子桑眉头微皱。
南康归还大政,早已退出朝堂,如今内部的势力也已经退了一半,皇上这段日子该换的换、该撤的撤、该升的升,朝中大半已经换了自己的人,他在其中勉力周旋,虽已经减了不少血腥,可变天这种事哪里可以轻易了结。然而南康始终没有反抗的动作,对于皇帝换下来的人,能保命的保命,已经尽力在平衡各方的情绪,周子桑以为,这样的动作已经足够表达南康归政的诚意了,然而现在看来……皇帝的疑心已经根深蒂固,现在连南康一个小小的动作都看不顺眼想要除之而后快了么?
用了午膳,周子桑循着南康的步子同她一起进了书房,看到南康歪在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眯着眼睛全神贯注的看,不由好奇问道:“什么书看的这样起劲?”
“唔,我让他们从外面给我带的话本子,我早年每日处理政事,过眼的都是奏章文书,看的也是子史经籍,却没想到还有这样有趣的话本子,想来……以前的日子都是白活了,一点乐趣都没有。”
周子桑走上前看了看,是本叫“玉钗记”的话本子,问:“讲的都是什么?”
“唔?说的都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说有个大家子养了个独女知书达理,家中养的食客中有个公子才华横溢,与这小姐暗生情愫,二人你来我往日子久了感情深厚,非君不嫁,非君不娶。可偏偏这小姐的爹嫌弃这公子家世单薄,要棒打鸳鸯,二人绝望之时决定殉情,谁知都被救了上来,且这小姐怀了身孕,这家老爷无法,只得开个条件,教公子进京赶考、取个功名,最终公子衣锦还乡,二人终成眷属。”
周子桑眨了眨眼,干咳了两声道:“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都如此……嗯……开放。”
“情到深处又何妨,只是这小姐胆子大的很,若这公子懦弱一点不同她一起殉情呢?不是白死了么?若是这公子运气不好进京考了几年偏偏就是考不上功名呢?那岂不是要白白等到死?”
周子桑看着南康一脸疑惑,笑道:“爱情本来就是赌博,哪里有十全的把握。”
他看着南康仍旧专注的看着话本子,本想与她讨论皇帝疑她的事情,想让她多作注意,突然发现,其实只要皇帝仍旧怀疑南康,南康做什么都是错的。眼下最能解决问题的,就是尽快带南康离开这是非之地。
周子桑整理了一下思绪,决定不再让南康插手此类的事情,又问:“你收进来的那个云逸到底是什么来头?可以同我说说么?我今日看皇上对那个云逸可喜欢的紧。”
他终于问到这个问题,南康端着话本子顿了片刻,决定对周子桑道出实情:“你也看到了?我见这个云逸第一眼就觉得哪里不对,仔细一想,她那双眸子竟神似先后,你该知道,皇帝至孝,当年对于先后是万分依赖,导致他现在纳的嫔妃都多少带着先后的影子,而衮州送来的这个舞姬竟有这样的特点,摆明了是为讨好皇帝去的。自然,这也没什么,可偏偏……这个舞姬竟然与贬到边远青州的慎王也有关系,这就不得不叫人起疑,我怀疑衮州送来这个舞姬别有用心,因此先行留下了。”
“当年被逐出帝都的慎王?”
周子桑皱眉。他无论如何没想到,这个舞姬竟然能和慎王扯上关系。
南康看了周子桑一眼,道:“对,衮州煞费苦心找了这么个姑娘,又培养成这副模样,恐怕不仅是要她做舞姬这么简单。慎王……你也知道,当初我的手段是狠了些,他恨我或是恨皇帝,都是应该的。”
“你怀疑慎王想借此对皇上不利?”
南康点了点头。
周子桑没想到南康留下舞姬当做自己的侍妾,仍旧是为了皇帝,可今日皇帝对南康的态度……他不禁悲从中来。
他望着眼前的这个姑娘,坊间都传她狠辣、恶毒,每每念到她都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可仔细想来,南康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情?
事实是,没有。她所做的一切,恰恰正是为了这些恨她的百姓安居乐业,诚然,她是罔顾了某些人的性命,然而朝堂危机四伏,各人若不谨慎从事,丢了性命又能怪谁,她只能秉公处理。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越发觉得心疼南康,越发觉得眼前这个看似坚强到刀枪不入的人,其实都是她给自己的伪装,这世上怕没有哪个人比她更傻。
两个人就沉默着在书房中呆了一下午,南康看话本子,周子桑看奏章,不知不觉便有管家来传晚饭。
周母前所未有的出席了这次晚膳,还要求云逸也同他们坐在一起,南康瞄了一眼没说话,倒是周子桑说:“云逸坐这里恐怕不合时宜,画屏,你还是带她下去另摆吧。”
周母听周子桑这么一说,立刻拉下脸来,硬是要求云逸坐在这里,还特意把她拉到自己一旁,周子桑还想说什么,南康暗地里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连日未开笑颜的周母此刻拉着云逸笑眯眯的,不停地给她夹菜:“这姑娘长得这样水灵,真讨人喜欢,竟让我想起……”说罢,刚还笑眯眯的此刻眼角却要堆满泪水。南康扯了扯嘴角,自从上次被周母扇了一巴掌之后她彻底学乖了,说到底周父周母如何,那都是周家的事,根本无需她一个外人来插手。
“不说也罢,你既进了我们周家,往后就是我们周家的人了,我们周家这几年人丁寥落,开枝散叶的任务可重的很,将来你若生个一男半女的,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他。我们是明事理的人家,绝不会因为什么嫡出庶出就分别对待自己的孩子——说到底啊,都是周家的骨肉。”说罢,周母又给云逸夹了满满的一盘菜,恨不得云逸现在就能吃一个大胖小子出来。
周子桑听着周母的话食不知味,早早停了筷子,倒是南康,慢条斯理的吃了半晌,直到众人都等着她才慢慢结束。
晚间周子桑自然还是去南康卧房休息,而周母则一反常态的竟然要来同南康话家常,南康一边诧异一边让人收拾一下前厅,放了暖暖的炭火,烧好水摆了点心,直到看到周母拉着一脸娇羞的云逸进来,才恍然大悟。
哪里是什么话家常,分明是给自己的儿子送美人来了。
南康扯起嘴角冷笑了一声,招呼两人坐下,又让银烛去卧房内硬是把周子桑给拉出来,看到周子桑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南康暗自想笑。
确实,三个女人一台戏,哪个男人看到这样的场面都要焦头烂额。
“不知公主晚间一般都做些什么?”
南康见周母前所未有的和气,温声答道:“不过是看看书,偶尔写写字,累了也就休息了。”
周母道:“对,你的身子一向不好,要我说晚间可别做太伤神的事情,把身子调养好了才是重中之重,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不过是相夫教子,若这些都没达到,总觉心中有愧。对了,我们女人家说说话,子桑你一个男人家的也插不上,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南康本还想将周子桑留下来,可想到女人家说话男人在场确实多有不便,也就放他去了,况且,周母这表情,显然是想同她说些什么。
果然周子桑一走,周母的表情都收起来了,好在也不是冷眼相对,只是没有刚才那般喜气洋洋:“前些日子我对公主多有冒犯,还望公主能海涵。”